我看到他們攜手走過帝君廟前的長長坡道,我聽到他們在帝君麵前許下一世不離的誓言……
最後的畫麵停在了謙王府幽香的荷塘邊,亭閣間掛滿了黑白的幕簾,不遠處的廳堂前,素衣的來客絡繹不絕。
昭辰著一身潔白的孝衣,立在沁婉身旁,“葬在故裏是母親最後的願望,也是我這個做兒子該當的責任。”
沁婉坐在一旁,不說話,隻是抬眼不舍地看著他。昭辰看著她的眼神有一絲心痛,“可惜你今日身子不好,沒法留在這陪你了。”說罷輕輕將沁婉摟入懷中。捏了捏她的手,又笑道,“好在左右也就一年光景。你看,當年我們一起種的這些蓮花。那時候說好的,‘蓮花記年華’。這一年裏,我雖不在你身邊,它們卻仍舊記著的,不管我走到哪,也仍舊惦記著你的。”說著,摟著沁婉的臂彎不覺緊了緊,“乖,好好養著。不然待我回來後,怎麼去你家找夫子提親呐?”昭辰鬆開沁婉,雙手捧上她略顯蒼白的臉,微笑地看著她。
“那……我便在這等著你,你可不許負了約。”沁婉仰頭望著她,淒然地笑著,卻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一年後,我回到斐城,她卻拒了我的提親。”昭辰靠在椅子上,緩緩地道。後麵的事情,他說不想再細細回憶,便隻做了簡短的說明。“聽說我走之後她曾大病了一場……又說是之前便請大夫看過,說沒的治了的……”他又一次望向窗外,荷塘對岸,沁婉正低眉撫琴,依舊溫婉,隻是少了那清綿的歌聲。“她竟沒告訴過我。若是知道了這個,任是什麼事我也不會離開的……聽說後來她家在帝君廟前做了四十九天的齋醮,總算把病魔給驅除了。隻是許多事卻不記得了……也不再認得我了。”他長歎了一口氣,又望向我道:“之後的事,想必仙姑也都知道的。她嫁給了她表哥孔霧見,後又被休。而後便是乙酉年,‘乙酉之獄’前不久,夫子找到我,知宋家無望,便將她托付給我照顧……七年了,我陪在她身邊,盼著她能想起我們哪怕一絲的過去。可她的心裏,卻隻有那個人。”
說這些的時候,昭辰的語氣始終是淡淡的。像他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要將這些不堪過往說與一個外人聽,定是十分艱難的罷。
我心裏不免有些唏噓——若昭辰的記憶為真,這過去的點點滴滴,對沁婉來說也必是不可磨滅的記憶吧。然而在沁婉的心裏也好夢中也罷,我竟未曾感知過昭辰的一絲的存在。仿佛他真的不曾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
然而這樣的話,我不忍對他說。我想這其間必有我們都沒看到的東西——當年帝君廟前那場齋醮中必然發生過什麼,改變了這兩人的命途。這是我開啟通往重霄的門扉的鑰匙,我要去將它尋來。
“若她能無憂無慮的活著,就算忘了我,我也無怨。隻是……她並不快樂。”
我看著昭辰依舊冷冷的麵龐,歎了口氣,“世子請收下這顆玉子,切記時時帶在身邊。對著它向帝君許下你心底之願。不假時日,因緣到了,帝君自會給你個答複。”說罷朝他笑笑,便隱去身形離開了。
行至王府大門口,世遠正靠在一旁的牆邊翻書看著。見我出來,便收了書,迎了過來。
我捏捏他肉肉的小臉,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去的華京看看嗎?隨我去準備準備,明早就帶你過去。”
世遠聽到這話,滿眼的驚喜,複又擔心地問道:“師傅不是說,此處離鏡湖山太遠,若貿然東行,恐有性命之憂嗎?”
世遠所說的這些,我又何嚐不明白?我本是遙遠鏡湖山上的榎樹一棵,能在本體之外凝出人形軀體,就如樹離根,水離源。我的魂魄並不屬於這塵世,要行走於這人間本是寸步難行。好在重霄存在於世人信願之間彌散在整個凡塵,我以一場場漱願建立起與他之聯係,便也是建立起了魂魄與塵世之聯係。便如人要讓溪流之水遠行,需得一路引入水源彙成江河,那水才不至於幹涸在遠方的炎炎烈日之下。
“這段日子,在斐城也漱願不少了。此次去華京,隻停留個兩三日應也無甚大礙。”
我笑笑,牽過他的手,朝客棧走去。
華京,是傳說中重霄最後一次出現在世人麵前的地方。我跋涉千山萬水,盼的就是終有一天能夠來到這裏——他人生最後的時光,我想明了的,絕不隻是世人口中真假難辨的傳說。
“輔臣孔遙”,我在心裏默念著。現在,能實現這場漱願的奕局中,就隻差這一顆棋了。
我低首,看著腕間的懷玉子,企盼著有朝一日,它們能將我帶往重霄的身邊——
或許,這便是我活在這世間唯一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