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王府的會客廳裏,世子昭辰坐在我右側,眉頭微皺,凝望著外頭——門外是謙王府的荷塘,對岸便是那片熟悉的亭閣,我每晚入夢的地方。
“世子找我所為何事?”我輕放下茶碗。打量著光潔錦窯白瓷上綴著的幾尾青花錦鯉,甚是雅致。
“聽詩鶯那丫頭說,近日有個仙姑與內子走得頗近,還曾賜她寶珠一顆。在下有心答謝,卻想若贈那世俗之禮不免俗套,故邀仙姑來府上一敘,聊表謝意。”昭辰向我恭敬地行了個禮。
我淡淡一笑,“一切均奉帝君旨意,乃是分內之事,世子無需客氣。”
昭辰眯起眼,視線在我眉間稍作停頓。直至發覺我略帶疑惑的眼神,便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道:“方才見仙姑眉間這紫色紋記,很是別致又十分眼熟,不覺細想而入了神,還請仙姑莫要見怪。”昭辰有些尷尬地道,低頭想了想,又有些猶豫問道:“敢問這紋記,可是那顥宇的鈴榎花?”
我愣了一愣,有些訝異地看著他。能一眼認出我眉間紋記的人,他在蒼陸還是第一位。蒼陸的楸樹枝葉酷似顥宇的榎樹,隻是花的氣味略有不同,且一個在夏日開花,一個在秋日開花,便有了榎楸之分。蒼陸的人認為榎樹本就是楸樹,隻是生長地域不同罷了。如今這個蒼陸的皇家子弟竟能一眼認出這紋記乃榎而非楸,實在是出乎意料。
“既是奉帝君之命而來,眉間又有那鈴榎花的紋記。仙姑莫不是與那顥宇鏡湖山上的鈴花仙子有什麼淵源?”
這“鈴花仙子”的稱呼著實令我有些驚訝與懷念。自重霄成為世人眼中神明,他所居住過的硯榎宮也被世人鍍上了神話的色彩。而我,也自然被視作了守護神殿的神樹。偶有宮人瞥見我的身影,便口耳相傳地將這“帝君身邊的鈴花仙子”一角描繪得像模像樣。不過這傳說雖盛行一時,卻也隨著薑國的覆滅漸漸褪淡了,隻剩下顥宇上清宗典籍中的寥寥記載。
“仙姑既不便告知,在下也不多問了。”見我久久不答,昭辰忙道。
“無妨。隻是想你身為慕國皇家子弟,竟知道這在顥宇都快被遺忘的舊事,不免有些訝異。”
“仙姑有所不知,”昭辰釋懷地笑笑,“家母生前曾是顥宇上清宗的弟子,從小便給我講那些顥宇的神話故事。十三年前送家母靈柩去陵穀時,在那邊也曾有幸見過仙子的繪像。”
原來是顥宇上清宗道姑的後人,那知道我也確不稀奇了。隻是這臨近顥宇蒼陸交界的陵穀上清宗,記得是在三十多年前慕國與蓉國的那場爭戰中被毀盡了的,沒想竟有道姑流落到蒼陸還嫁入了慕國王室……
我點點頭,“世子之母既是顥宇道門之人,那世子與我也算是半個同門了。自家人無需多禮。不過世子今日相邀,想是還有什麼其他之事吧?”
聽到這話,昭辰微笑了笑,道:“在下確有些事想要請教仙姑的。”
“世子請講。”
“沁婉她本名宋婉,乃我幼時夫子的獨女。‘沁婉’是那時我為她取的表字。因是幼時戲言,並無他人知曉。後她嫁入我府內,不便透露原本身份,便用了‘沁婉’做名。於是我想問仙姑的第一件事便是……小婉她,可曾與仙姑提到過我什麼?”昭辰輕聲問道。
我搖了搖頭,正欲說什麼,他卻又接道,“也是……想來也隻有那孔霧見吧……這麼多年了,我早不該奢望她還能再記起我來了。”
沉默了半晌,他又說道:“另一件便是,仙姑可知這世上可有什麼病能將前塵往事忘得一幹二淨,又可有什麼方法能將這些遺落的記憶尋回?”
我想了想,答道:“這樣的‘病’我雖不曾聽過,隻是凡事必有因果,隻是人無法看到事情全貌,便總無法參透。世子若不介意,可願讓我施法看看你們的過去?或許能從中知曉一二。”我從腕上取下一顆懷玉子,托在昭辰的麵前。
昭辰初時稍有猶豫,旋即又點點頭,“說得也是。旁觀者清,但願仙姑看罷可為在下指點迷津。”說著便接過我手中的懷玉子。
“捂它在心口,閉上眼,然後細細回憶罷。”說罷便施法堵了門,隱去兩人的身形。
我也輕輕閉上眼……
黑暗隨之降臨,又緩緩化開,一幕幕場景朝我湧來。
我看到了幼年時,昭辰與沁婉小小的身影……
我看到書聲琅琅的課堂中,冷峻的少年時不時抬眼望向窗外,眉眼間化出絲絲暖意。遠處綽綽荷影中,我聽見夫子的小女兒正撫琴吟唱……
我看到斐河旁的街道上,他們奔跑著,笑著。夕陽為女孩的白裙染上淡淡的紅,我聽見風吹動他們手中的紙風車,也吹動著他們流轉的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