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芙宮裏的宮燈在一霎海風掠過時,順次暗了下去。祝傾挽揉著眉心,憑立在紅芙宮的曼凝台上。海風吹捧浪打兩潮,又都四濺出去,隻有似沫般的潔白殘留在岸邊,融入泥沙。
付王醫在紫江夫人的簪子上發現毒質的殘留,經驗證,正是病疾之源,遂將緋海夫人的簪花也取了來。簪花樣式雖不同,但都是大昭國的上等工藝,亦同為王妃青流素所贈。緒王祝祀得知後,怒不可遏,與王妃當麵對質。王妃取出她自己的三支簪花,言明大昭國共送來九支,分別有二位夫人先行挑選,剩下三支才是自己的,何來投毒之嫌,祝修拓亦為母妃辯解,若王妃投毒,何以不置二位夫人於死地?何以不賊喊捉賊?祝祀亦覺得有理,恐牽連甚大,暫不追查下去了。但這事情畢竟是發生了,宮裏上千雙眼睛,上百隻口舌,傳來傳去,都是極損青流素名聲的,祝祀盛怒之下,下令宮中再有議論此事是非者,斬立決。但王妃青流素卻因此事心神不寧,令祝祀與祝修拓著實憂心。
伴著潮水的拍打聲,祝傾挽心緒煩亂,摘下手上的珍珠戒指,狠狠從曼凝台丟下,看它滄海一粟葬入蒼茫大海,泛不起些許波瀾。不久前,祝伯揚找過她,說是王妃的心病更重了,人甚消瘦。祝傾挽隨緋海夫人前去探望一遭,青流素撲在緋海夫人身前哭得不成樣子,對陷害她的人恨之入骨,不住地咒罵。祝傾挽深吸了口有絲腥味的海風,便回去了。
“鈞印!鈞印你為何要如此!”青流素嘶吼著向祝傾挽飛撲過來,完全沒有王妃的儀態,祝傾挽提起裙裾飛奔起來,青流素就追在後邊喊她:“鈞印,小小年紀,這麼狠毒的心腸!”祝傾挽回頭看見青流素已瘋紅了眼睛,驚得毛骨悚,越發跑得快了。一個眨眼,前方是海,幽幽的半鉤殘月蘊著淒涼的滋味兒審視著拍□□色浪潮的大海。祝傾挽見前路已絕,便蹲下身,見青流素飛奔而來。“你為何要害我!你說!”青流素尖細銳利的聲音似一柄匕首,刺穿祝傾挽的胸膛。祝傾挽見她不再前行,便拾起地上一些細碎的小海貝,道:“我沒害你。”青流素上前幾步,將簪花擲在祝傾挽麵前,冷笑道:“沒害我?那這些又是什麼!”祝傾挽定了定神,道:“我隻不過想借此收複伯揚罷了,誰知大家說是你想害死二位夫人。”青流素渾身戰栗,道:“你的陰謀你自己也就罷了,何必從我身上踏過去,我是王妃,我不能失了顏麵!你要你的,我做我的,兩不相犯。”祝傾挽起身,笑吟吟地看著青流素道:“你想要什麼?你想要修拓坐上王位,又何必算計伯揚?”青流素聽了此話,登時猙獰無比,一頭向祝傾挽撲去,張開口咬向她修長的脖頸——
“救命——”祝傾挽叫著,倏地從蠶絲榻上驚坐而起,出了一身的冷汗。宮女聽見王姬的呼喊聲,連忙詢問安撫,隻見祝傾挽怔怔的坐在榻上,額角的冷汗涔涔而下。回想起方才的一場噩夢,祝傾挽隻覺得夜色淒厲無比,不自覺地抱緊了雙膝,舒了口氣——這是夢,夢裏終究逃不過良心的折磨啊,這是為什麼?
“唏律律——”一聲勒馬之間,一輛頗豪華的馬車穩穩停住。車夫怒斥眼前這揮搖玉骨扇的年輕書生,道:“沒長眼麼!快走快走!”書生瞧了車夫一眼,並未挪步。倒是書生身後走出個與他年紀相仿的青年,道:“待我家少主說話客氣些,否則叫你吃不了兜著走!”車夫冷笑道:“擋我家小姐的車,是你們才該兜著走。”“夠了”,車內傳來一聲輕斥,隨後一隻玉手撥開珍珠繡花垂簾,露出一張荷花似的清雅麵容,道:“由他們先過。”正說著,瞥向那書生一眼,二人目光相碰,書生一怔,眼前是何其精致的一張臉,遂忙施禮道:“還是姑娘先過吧。”車內正是祝傾挽,她見書生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貴胄風姿,遂笑了笑,道:“還不快去龍音寺,莫要耽擱了時辰。”車夫聽了忙應允,又狠白了那書生一眼才駕車去了。
“公子,我們現下去哪裏?”書生一揮玉骨扇,笑答:“龍音寺。”
祝傾挽端坐車中,回想起那書生,不禁泛起一絲苦笑。六國提親隊伍陸續來了王城,看樣子那書生便是其中一個了。自己將成為交換城池的犧牲品,可犧牲的對象終要弄個明白的。祝傾挽知道自己特意說破了“龍音寺”,那麼這位公子也必將至矣,隻需稍等半日,便可相會了。
從小到大,祝傾挽倒是頭一遭見到宮外尚有如此男子,翩然立於濁世,狂姿傲骨,眉間神色銳利,手中玉扇傾城。
祝傾挽扼腕歎息,可惜呀,誰叫她是連陵的鈞印王姬,嫁給誰並未由她所願。除了那個人不可能有結果,那麼自己若能選擇一個可以有結果的人,又何嚐不是幸事。與書生茫茫人海,萍水相逢,匆匆一瞥,不知已耗盡了她多少年的福分。
她是個聰明的女子,從相逢的那一刻起就已料到了結局,那便是無論是生,抑或是死,他們永遠都不會在一起。除非——他是祝祀中意的十國公子。
龍音寺門前,已有一抹扇影,隨風杳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