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號房客
“本屆最佳機械設計獎的得主是了不起的埃裏克先生，他設計出了最不可思議的會飛的自行車，他將每個人的夢想變成了現實！”衣著華美的主持人高聲宣布。裝修氣派的頒獎大廳裏頓時響起了浪潮一般的掌聲，人們紛紛起立，由衷地表達內心的讚歎。望著那一張張充滿熱情麵龐和一盞盞五彩繽紛的燈光，我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燈光斑斕中，時光仿佛回到了從前，仿佛又見到了笑容可掬的十九號先生……
那是三十年前，我和媽媽相依為命，在那個經濟大蕭條的時期，我們唯一的經濟來源就是那幾間客廳和臥室的租金，媽媽將它們改造成了小旅館，而我們則屈身在閣樓的狹小空間裏。
九月份的一天，陽光中滲透著秋天的金黃，一位高個兒房客住進了我們的旅館，和這個時代的多數人一樣，他灰頭土臉，不修邊幅。不過，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臉上似乎沒有掛著憂愁、抱怨和灰心喪氣。他的天藍色的眼睛中透露著頑皮和機智。這不，當媽媽詢問他的姓名進行登記時，他眨眨眼說：“名字？我還沒有為自己想好滿意的名字，今天是十九號，不如你就叫我十九號房客吧，這樣你還能準確地記得我入住的日期，不會把賬算錯。”
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愛開玩笑的家夥，平時我在旅館裏聽到的總是唉聲歎氣以及失業、解雇、物價上漲這些沉悶的詞兒。
十九號先生住在樓下東側的那間屋子裏。它原本是我的書房。屋子雖然有些小，但十九號先生並不介意，他推開那扇灑滿陽光的小窗戶說：“我可不喜歡大房子，亂七八糟的妖精和女巫會躲在壁櫥裏和床底下，半夜裏出來嚇唬我的。”說完，他還煞有介事地朝我那張鬆木床下望了望，“你瞧，這張小床就很安全，因為妖怪根本就容不下身。”
僅憑這一點，媽媽也喜歡十九號先生，因為其他房客總是很挑剔，他們嫌房子太矮、嫌家具沒格調，甚至嫌床單不夠幹淨，天知道媽媽每天為了洗換它們，手上褪了好幾層皮。總而言之，這些房客總是能千方百計地挑出這樣那樣的毛病來，他們好像非要將生活中的種種不滿發泄到我們身上似的。
十九號先生對人也非常有禮貌，遇到媽媽這樣的女士總會像位紳士似的彎彎腰，對於男士，他一樣會尊稱為先生，甚至連我也不例外。
可是，並非所有的人都喜歡十九號先生，隔壁的索菲婭大嬸就對媽媽說：“你得提防著點兒這位花裏胡哨的落魄公子。”
“可是他對人彬彬有禮，而且看上去很和善。”
“別被他的甜言蜜語所蒙蔽，好多騙子都是這樣呢，這叫作口蜜腹劍。別忘了，他還連一個子的房租都還沒付呢。”媽媽不吭聲了，索菲婭大嬸說的是實話，按照不成文的規矩，房客住下來之後就應該先付一筆小小的押金，可是十九號先生來了一個禮拜了，卻對此隻字不提。
“這樣的人我見過很多哩。”索菲婭大嬸哼了一聲。媽媽想了想回答說：“也許他暫時有什麼困難，這個時候，多數人過得都不太好。也許過幾天，他就會將房錢全部付清的。”
“珍妮，你總是替別人著想，那些房客不過是些陌生人，根本沒必要對他們那麼好心。”索菲婭大嬸不滿地一邊嘟囔，一邊走出房門。
“我相信好心總是會有好報的。”媽媽低聲說，像是在回應索菲婭大嬸，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關於十九號先生的非議不止這些，也許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總會招惹各種各樣的議論和指責。
羅賓斯先生，那位長住在旅館中的老提琴師說：“酒鬼！那個高個兒偽君子是個酒鬼！我每天都能聞見刺鼻的酒味！那個酒鬼每天都要喝一整瓶白酒！”
坦白地說，羅賓斯先生喜歡誇張，但是並沒有捏造事實。十九號先生行蹤詭秘，每天天不亮他就出門，直到夜色沉沉才掛著一臉的微笑回來，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幹什麼，憑借什麼生活。另外一個令人費解的地方是十九號先生似乎從來不吃飯，誰也沒見過他當著大夥的麵吃點什麼東西，每天晚上他總是拎著一酒瓶高濃度烈酒回到自己的屋中，輕輕地關上門，再不露麵。
“酗酒？這太可拍啦！酒鬼十有八九都是無賴！”索菲婭大嬸借題發揮，“珍妮，這下你總該明白了吧？這位公子哥壓根就沒打算付房錢，他直到現在也沒有付給你一個便士的賬，難道不是這樣嗎？你現在就應該理直氣壯地告訴他，馬上付清所有的房費，否則就別想再住下去。另外，你還得做好準備報警，萬一他打算繼續耍賴呢？萬一他是一個危險的人物呢？對啦，說到這兒，我猜他備不住是個通緝犯呢！珍妮，你可要當心點我，要是我的話，現在就去報警。”
索菲婭大嬸的話引起了共鳴，大家七嘴八舌地揭露十九號先生的種種“劣行”。
媽媽顯得很為難，她捏著圍裙一角，默不作聲，終究沒有去驅趕十九號先生或是去報警。噢，沒有誰比我更了解可憐的媽媽了，她有著一顆天使般的善心，絕對做不出板起臉主動向人家討債或者粗暴地將人家趕走這樣的事情來。
好心的鄰居和房客們的分析讓媽媽難受了一個下午，但天黑以前我去打掃廚房時無意間瞧見她在輕聲地禱告。媽媽念叨的正是上次索菲婭大嬸走後她自言自語的那句話。
我和媽媽始終站在同一條線上，在十九號先生的問題上也不例外。盡管十九號先生“劣跡斑斑”，但我相信他並非大家夥兒說的那種壞人。我一直夢想有一輛自行車，帶有3個飛輪，能夠變換速度的那種，我還曾經夢想設計出一種帶有機械滑輪，可以省一半力氣的自行車，甚至畫出了幼稚的草圖，可是大人們都笑話我異想天開，諷刺我是發明家，而媽媽對機械上的事情又一竅不通。
隻有十九號先生認真地傾聽了我的構想。那天晚上，當他回來後，我去敲門。十九號先生似乎正在忙著寫什麼東西，桌子上堆著一厚遝稿紙，還有各種各樣的動物和植物的相片。他並沒有介意我的打攪，匆匆將那些紙張收拾起來後，便坐在身邊像位夥伴似的聽我海闊天空的夢想。
十九號先生熱情地肯定了我的奇思妙想，稱讚我是個有想法的人，這令我既興奮又有些虛榮。當然，他也指出了我設計上的缺陷，說有好幾個地方都不符合物理學原理。
十九號先生對機械很在行，他告訴我如何設計可以十檔變速的自行車，有著兩個充氣輪胎能在水麵上行駛的自行車以及可供三個人同時騎的自行車。最後，他說最了不起的自行車是一種能夠在天上飛行的自行車，但我不清楚他是否在開玩笑，他的那雙眼睛裏永遠都充滿著風趣。
“一個人應該有自己的夢想，有了夢想你就不會再害怕貧窮、失意、屈辱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管遇到什麼，不管過去多長時間，一定要堅持住你的夢想。”在我告辭前，十九號先生意味深長地對我說，他還友善地注視了我幾秒鍾，然後微笑著拍了拍我的頭，“你和你的媽媽都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