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我的物理學基礎太差,十九號先生提供給我的那些妙點子並沒有被變為現實,我連一張像樣的機械圖也沒有完成,正當我準備繼續虛心請教時,十九號先生卻要同我們分別了。
十九號先生說他該回家了,他深深地向媽媽鞠了一躬,充滿歉意地說:“夫人,萬分感謝您的寬容和仁慈,您周到熱情的款待讓我度過了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個月,我會永遠記住您的。”他看了我一眼,補充說,“當然,還有你,了不起的小埃裏克先生。”
媽媽的眼睛濕潤了,她一生中最害怕麵對的事情就是分別,五年前爸爸遭遇的車禍留給她難以撫平的創傷。朝夕相處,媽媽對那些長期居住的房客有一種親人般的感情,每當他們離開時,她總會感到難過。
我的眼淚也不爭氣地淌了下來,我猜測我今後再也見不到十九號先生了,再也沒有誰會稱讚我的小小夢想,並且幫助我去實現它。
十九號先生同樣依依不舍,他安慰我們,並且講一些風趣的話兒,想讓我們開心起來,最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金幣,“夫人,這是我所欠的房租,希望我太遲的支付沒有給您帶來太多的麻煩。”
一枚金幣,這足以抵消十九號先生在旅館中的所有花費,即便是他再住上兩個禮拜也沒有關係。媽媽手足無措地說:“不,這實在有些太多。”
“請您務必收下,您的好心遠遠超過這枚硬幣的價值。”
十九號先生不由分說,將金幣塞到了媽媽的手中。
那個灑滿金色陽光的下午,我們同十九號先生揮手再見。
收拾那間小屋子的時候,媽媽有些傷感,我心裏也空蕩蕩的一片。不過,當索菲婭大嬸來好言相勸要提防某位房客時,媽媽還是高興地將那枚金幣拿給她看。
“您瞧,我說過十九號房客不是壞人,也不是通緝犯,他不會拖欠房費的。”
我第一次見到索菲婭大嬸張口結舌,無話可說,她盯著那枚光燦燦的金幣臉憋得通紅。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幾天後情況卻完全顛倒過來,媽媽眼睛通紅,坐在沙發上小聲地抽泣著,索菲婭大嬸則在一旁有些興高采烈地大聲說:“我說過了,我早就提醒過你了,他是個騙子,是個無賴,一個假裝有教養卻整晚酗酒的家夥一定是個不知羞恥的騙子!瞧吧,那個惡棍完全欺騙了你!”
當我好不容易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後驚愕得簡直說不出話來,十九號先生給媽媽的那塊金幣居然是假的。今天早晨,媽媽到集市上,打算用這枚金幣買幾件替換用的新窗簾,然而她卻遇到了尷尬,店主以為她是居心不良的騙子,還叫來了警察,經過鑒定,這塊金幣的確是枚假幣,經驗豐富的銀行職員也說不出它到底是用什麼金屬偽造的,不過,毫無疑問的一點是它沒有一丁點兒黃金的成分。
幾經解釋,媽媽才順利回到家中。索菲婭大嬸終於見證了自己的預言是多麼的正確,她得意洋洋,不過當她看到媽媽黯然神傷的樣子時,便又將怨氣放在十九號先生身上,她嫉惡如仇,咒罵個不停。
可憐的媽媽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她流著眼淚,渾身戰栗,手裏緊緊握著那枚金光燦燦的假幣。
一直到晚上,媽媽還沉浸在悲傷中,我知道這件事是對她一生信仰的極大衝擊,她一直相信自己的仁慈也能換回別人的一顆善心,然而可惡的十九號先生竟然欺騙了她。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是個騙子呢?他那麼有禮貌。”臨睡前,仍能聽見媽媽小聲的嘟囔。我也不相信和藹的十九號先生能做出這種事情來,然而事實勝於雄辯,一切都告訴我們不能再固執己見。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好幾天後,媽媽才從這次事情的陰影中解脫出來。也許她想通了什麼道理,仍然一如既往、寬厚熱情的對待新來的房客。當索菲婭大嬸憶起可恨的十九號先生並且開始怒氣衝天的詛咒時,媽媽不再那麼激動,也不再那麼悲傷了,她望著遙遠的天際說:“也許他真的遇到了什麼難處,我真不相信他是那種壞人。”
要一個人放棄自己固守的信念和操行真是一件難事,媽媽甚至還懷抱希望十九號先生有一天賺上錢後會回來賠禮道歉並且貨真價實地補上房費,那樣的話她就可以驕傲地對鄰居們說:“怎麼樣?好心總是有好報的吧?”
受媽媽的感染,我也期盼著十九號先生有一天前來悔過自新,然而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過,從來沒有。
也許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能夠區分善惡的上帝,不然的話,他為什麼不稍稍地獎勵一下那些心底善良的人呢?媽媽的善心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三十年過去了,我們的生活依舊沒有什麼大的改善,小旅館日漸蕭條,麵臨倒閉。辛苦了一輩子的媽媽也開始佝僂,直不起身。除此之外,她還患上了這樣那樣的疾病,每逢陰天,她那十指變形的雙手就會疼得要命,那是長時期在冷水中清洗床單被褥留給她的“回贈”。
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我並沒能像小時候夢想的那樣如願以償地當上一名了不起的設計師或者機械師。現實就是現實,媽媽沒有辦法籌集到足夠的錢供我上大學,我到小印刷廠裏當學徒,還當過幾年公交車司機,最後,一家規模不大的專門開發各種生活用品的公司成了我最終的歸宿,畢竟這裏能夠接納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在我內心,對於機械和設計的興趣從來沒有減退過。
小職員的日子並不好過,微薄的薪水僅能勉強支付日常生活的花銷,平日裏還要應付諸多的壓力和挑戰,最近聽說有一場設計大賽將在全國範圍內展開,老板揚言如果我們不能在其中奪得個名次的話,就有可能麵臨卷鋪蓋走人的境地。這個時代,各行各業都充滿了激烈的競爭。
我焦頭爛額,一方麵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獨樹一幟的創意;另一方麵還得忙著籌備人生大事。我答應蘇茜,我的未婚妻,要趕在年底前帶她步入教堂。
媽媽和我的積蓄根本不足以在城裏買一套新房,權宜之計就是修繕小旅館上的閣樓。
我樓上樓下地奔波,累得滿頭大汗,滿懷欣喜的媽媽不顧年邁體衰,非要送上自己的祝福。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昏暗陳舊的閣樓變得煥然一新。眼下,隻要把那間專門放雜物的小屋子再收拾一下就大功告成了。
我費了很大的勁才說服媽媽早點兒休息,收拾小屋子這樣的活我一個人足以完成。
這是間人無法立起身的帶有半邊斜坡的小屋子,不過在小時候它卻是我的天堂。我把它想象成神奇的魔法世界,還將它當成自己的偉大的工作室,我撿來的各種各樣的零件、工具和破爛玩意兒都堆在這裏。我曾經夢想在此設計出有史以來最了不起的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