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2 / 3)

幾位白人助手取來了一些奇怪的眼鏡發放到我們的手中,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奇怪的眼鏡了,鏡片居然是不透明的,上麵畫著兩個栩栩如生的眼睛,不過這兩隻眼睛都是往一旁看的,佩戴上它後,對麵的人會真以為你在看別的什麼地方。我們興高采烈地將斜視眼鏡架在自己的腦袋上,鏡片上有兩個不易察覺的小孔,透過它們可以很清晰地看見外麵的情況。

幾位白人保安帶領我們來到了幾座巨球中的一個,剛進去的一刹那,我們都不約而同地發出陣陣驚歎聲,這是一座奢華無雙的熱帶植物園,寬闊的空間裏長滿了各種新奇的樹木。透明的玻璃將這裏與外麵隔開,並且投下了縷縷陽光,整個房間就像是一座妙不可言的球形的水晶宮。在白人保安的指引下,我們終於親眼見到了大猩猩們--這座豪華宮殿的主人。

這些黑乎乎的大猩猩的確是一些大家夥,身材魁梧的像是普納草原上的野牛。它們的特征非常明顯,老遠就能瞅見那一個個高高聳起的類似於阿茲特克人頭骨的圓錐形的腦袋。

一道高大的結實的鐵柵欄將球形溫室一分為二,大約有四分之三的麵積都種植上了熱帶樹木,供大猩猩們棲身。剩下的那一小部分被低矮的隔斷隔成了幾個大小不等的房間,那一定就是我們居住的地方。

白人保安們推來了好幾車不同種類的水果,包括喬伊斯先生在內的白人老板們為我們示範如何給大猩猩投喂食物。他和其他白人老板也戴著斜視眼鏡。

看到食物後,那些懶洋洋的大猩猩們紛紛爬起身,嘴裏嗬嗬叫著地動山搖般衝了過來。說實話,我們都有些害怕,它們快到跟前時,我們才真實地明白了這些森林之王的塊頭和分量,它們張著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粗大的鼻孔裏喘著陣陣粗氣。它們當中,有的停在原地,眼巴巴地望著推車裏的新鮮水果,有的卻急不可耐地趴到柵欄上,一邊用力地晃動它一邊伸出粗壯的胳膊來。

“記住,一定不要忘了戴斜視眼鏡,一定不要離柵欄太近。”喬易斯先生再一次叮囑我們說,接著他告訴我們,“每天的投喂時間警衛們會告訴你們的,他們會帶著你們一起來喂食。投喂的蔬菜和水果也有專人來準備。”

喬易斯先生一行人離開後,當天下午我們就在保安的帶領下為大猩猩們投喂了兩次食物。我們既緊張又充滿了新鮮感,在喂食的過程中我發現穹形的玻璃屋頂上懸掛著很多電視探頭,它們有的對準著大猩猩居住的森林,有的直接就在我們的生活區上方。

像小皮薩羅一樣,我們所有的人都將這份工作看得至高無上,隻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會真正懂得珍惜。

保安們按時將新鮮的水果和蔬菜推來,我們按照要求將它們投喂給大猩猩。我曾經想過白人老板們既然雇傭了這些保安,為什麼不讓他們給猩猩喂食,這又不是什麼費力氣的事,但我轉念又想,也許白人們認為飼養動物這件事是件下等的差事吧。我們往柵欄裏扔水果的時候,白人保安們站在一旁看著我們,我還注意到,每到投喂的時間,喬伊斯他們也會站在稍遠的地方一言不發地注視我們。

一個星期之後,雌猩猩和猩猩幼崽們似乎已經對我們見怪不怪,但身強體壯的銀背始終都對我們存有戒心,當我們投喂食物的時候,它會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確認沒有什麼危險後才會開始進食,我們從不敢靠得太近,因為它那不動聲色但凶悍冷峻的目光總是讓人不寒而栗。

美好的日子總是短暫,盡管我像珍惜一顆難得的果仁糖一樣珍惜在猩猩樂園裏的時光,十幾天還是飛一般地過去了。

到猩猩樂園的第十五天,白人保安們沒有像之前一樣按時推來水果讓我們往裏麵投擲,相反,他們帶我們來會議室,喬易斯先生真的在場,所有的白人老板都在場。

喬伊斯先生說:“唔,我很小的時候就到教堂裏聆聽上帝的教誨,我記得那些神聖的訓誡上有這麼一句讖言,‘要給辛勞奔跑的馬兒以最好的草料,要給辛勤工作的人以最好的回報。’是的,我們要給你們最豐厚的回報,你們每個人都將得到二十美元的薪酬。年輕人們,你們的工作很出色,但是,但是你們今天就得離開這裏了。”

四下裏鴉雀無聲,最令我們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已經有人開始默默地淌眼淚。

喬伊斯先生似乎早就料到了我們的反應,他盡力想緩和一下這凝重的氣氛,說道:“年輕人們,我知道你們希望能夠一直幹下去,也完全能理解你們的處境和心情。但是,你們沒有想過嗎?除了你們之外,在這裏,在整個拉林科納達和整個安第斯高原裏,還有無數個同你們一模一樣的孩子也希望能到猩猩樂園裏吃飽穿暖,他們的父母同樣需要幫助,他們的家庭同樣需要救濟。”

喬伊斯先生的這番話令我們沉默無語,的確,他說的話兒很在理,也許他們讓小皮薩羅離開,又讓我們離開的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們想幫助更多的人吧。

告別猩猩樂園,回到棚戶區後,我為爸爸買了兩瓶上好的皮斯科酒和一卷古柯葉,為媽媽買了羊奶粉和一條披肩,但沒有給加西亞買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他需要什麼,他什麼都分不清楚,分不清好壞,分不清冷暖。

媽媽在接到我的禮物後早就激動地淚流滿麵,她想盡各種辦法也無法阻止它們源源不斷地滑下來。爸爸卻呆呆坐著,好一會兒都沒有出聲。他緊緊捏著質量上乘的皮斯科,如同靈魂出竅一般。好半天他才蘇醒過來,癡癡地問我,“如果我報名的話,也能到猩猩樂園裏喂半個月的猩猩嗎?”

“白人老板們隻要同我差不多大的人,年齡太小或者太大的話他們都不要的。”我如實地回答。

“噢。”爸爸點了點頭,又失望地搖了搖頭。我也不明白白人老板們為什麼對年齡的要求這麼嚴格,但爸爸一定比我清楚,這個世界上的規則是由有錢人來製定的。

隨著在猩猩樂園裏工作過的孩子數量的增多,在猩猩樂園裏能舒舒服服地掙到大錢的消息已經像火一般地傳遍了整個棚戶區和整個金礦。也許這正是白人老板們想要的效果,他們要幫助更多的窮孩子。

每當白人老板們來棚戶區招人的時候,再沒有誰像從前那樣心存疑慮,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像見到了金塊一樣發瘋般地往前擠,最後白人老板們不得不安排保安來維持秩序。

白人老板們對年齡要求的格外苛刻,在棚戶區裏十四至十六歲的人全部到猩猩樂園裏工作了一遍之後,他們中止了招聘計劃。那些隻有十三歲,差一點就滿十四歲,還有那些十七歲以上的人,他們望眼欲穿,希望自己也能到猩猩樂園裏工作,但白人老板們毫不客氣地予以拒絕。為了防止有人謊報年齡,他們要求報名者一律提供正式的身份證明,還帶了政府的官員現場進行真偽的查驗。

猩猩樂園像是途經我生命河流中的一隻小船,隨著時光的流逝,在我的生命中愈行愈遠了。然而,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一天黃昏,當我筋疲力盡地回到家中後,一夥白人正在同我的媽媽交談著些什麼,媽媽懷中抱著昏昏入睡的加西亞,不停地搖著頭,而那幾個白人正是我稔熟難忘的禿頂先生,眼鏡女士和喬易斯先生。

我怔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上帝一定知道我當時有多麼的窘迫,我的臉龐像被放上了烙鐵一樣的發燒,我欺騙他們說自己並沒有年齡相仿的兄弟姐妹,而此刻他們就站在加西亞麵前。

我手足無措,連向他們問好這件事也忘記了。可喬易斯先生他們似乎並不在意。喬伊斯先生依然用他那平穩的語調對我說:“我們希望這裏的每一個十四到十六歲的孩子都能夠到猩猩樂園裏體驗一下完全不同的生活。我們不想錯過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我知道他們之中一定有些人行動不太方便或者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無法到我們的報名點上報名。我們決定主動尋找這些被遺忘的孩子。你的哥哥,他也應該到猩猩樂園裏過幾天衣豐食足的日子,可是你的媽媽,她不同意。你是知道的,這可是一個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白人老板要讓加西亞去猩猩樂園中飼養猩猩?加西亞是一個瘋瘋癲癲的毫無任何理智的智障人,我猜測他的智商並不比大猩猩高多少,他怎麼能夠像正常人一樣去為猩猩投食呢?他壓根就聽不懂任何規定和指令,在那裏他隻會惹惱大猩猩,被它們抓傷或者咬傷。而且,他每天都要發作十多次癲癇,白人老板們,他們一定想象不出那情形有多麼可怕。

“先生,加西亞同正常人不太一樣,他的頭腦有些問題,他做不了任何事,他連正常走路都不會……”我困窘得結結巴巴地說。

“喔,這沒關係,我們有這麼多人,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幫助他,我們可以幫他完成那些事情的。”沒等我完全說完,喬伊斯先生便信心十足地衝我說。

“……可是……”

正在這時,滿身掛著斑駁的泥水痕跡的爸爸也回來了,突然間見到這麼多白人在自己家中,他同樣吃了一驚,但很快他就從喬伊斯先生的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爸爸埋下臉沉思了一小會兒,然後抬起頭說:“我知道,先生,我知道這的確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情,可是你們為什麼要單單挑中加西亞呢?也許你們還不知道,他的情況比你們眼前見到的要糟糕得多,他的頭腦一點兒都不……”

喬伊斯先生像打斷我一樣打斷了爸爸,“我說過了,我們要給每一個適齡的孩子以機會,我們來到這裏,不是要遺漏和歧視有缺陷的孩子,這樣做是不公平的,他們更應該得到幸福。我們和那些覬覦你們的黃金、石油與木材的白人是不一樣的。”。爸爸停息了一會兒,勸說媽媽,“他們讓我們的孩子輕輕鬆鬆地工作,然後付給他們不可思議的報酬,伊沃娜,你這一生中還曾遇到過這麼幸運的事情嗎?”

媽媽仍然死死抱著加西亞。

爸爸長歎一口氣,他伸出自己殘缺的左手,“伊沃娜,看看我,我的力氣越來越不如從前了,我已經越來越幹不動那麼重的活了。伊沃娜,每一天在礦底下我都是咬著牙苦苦支撐,我已經在拚命了。眼下有這麼好的機會,我們至少可以多攢一點兒錢,你忘了我們饑腸轆轆,冒著被砍死的危險向胡安借債嗎?我們並沒有對加西亞不好,我們一直將他養到了現在,他也應該做點什麼來回報我們,而且他所需要做的僅僅是到猩猩樂園裏舒舒服服地住上一個星期。”

媽媽像是努力地在思考些什麼,但她最終仍舊堅決地搖了搖頭。

禿頂先生和河喬易斯先生都皺起了眉頭。爸爸終於不耐煩了,他不由分說,從媽媽的懷裏奪過仍在沉睡的加西亞,把他交給身材魁梧的白人醫生,對他們說:“快走,先生,快帶他走吧!我來對付這個不懂事的娘們!”

喬易斯先生一行人乘坐的三輛汽車碾過積滿髒水的坑坑窪窪的街道,消失在了一片片高矮不齊的棚屋之後,媽媽哭喊著仍打算將加西亞追回來,但爸爸靠在腰間的手臂令她掙脫不得。

這一個星期一定是媽媽一生中最難捱最漫長的七天,她做起事來魂不守舍,像得了強迫症一樣一遍遍地問我猩猩樂園裏的一枝一節,夜半裏時常能聽見她悲傷的輕泣和幽幽的嗟歎。

加西亞離家之後的第八天,媽媽在天色尚暗的時候就起來了,她心神不定地望著窗外參差不齊的樹木的剪影。謝天謝地,白人老板的汽車總算來了,媽媽和爸爸亟不可待地跑到屋外,我了跟了出去。

車門打開了,裏麵卻不見加西亞的人影。

“你的孩子正在猩猩樂園裏。我是奉命行事,來接你們全家一起到猩猩樂園裏。”白人司機說。

爸爸有些狐疑地看了看白人,但他毫無辦法,最後隻好妥協。

汽車穿過棚戶區向人煙稀少的森林裏走去,終於,那幾個閃閃發亮的穹頂從山巒背後一躍而出,猛地出現在了眼前。經過消毒後,我們被領著一直往裏走,爸爸和媽媽情不自禁地抬起頭四下裏張望。穿過幾簇寬大的樹葉後,幾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在了眼前。

是喬伊斯先生、禿頂先生,還有幾位我所熟悉的白人,他們正笑容滿麵地等待著我們。

喬伊斯先生伸出手,首先向我打招呼,“歡迎,歡迎再次來到猩猩樂園。”緊接著他向爸爸和媽媽問好。

媽媽的目光不停地在人群裏搜索,當她沒有發現加西亞後愈發地緊張了,“先生,我的孩子究竟在哪裏?”她噙著眼淚問。

“夫人,請跟我來。”喬伊斯先生點點頭,示意我們跟隨他往裏走。

離猩猩的生活區越近,我的心中就越迷惑不解,我並沒有在柵欄這邊發現加西亞的蹤影,當到達柵欄跟前時,我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湧向了頭頂,我被這猝不及防的情形驚呆了,而媽媽像融化了的冰淇淋一樣軟綿綿地向地麵上倒去。之前去過我家中的那位白人醫生急忙為她進行處置,同另外兩名工作人員將她抬往診室。

隻剩下我和呆若木雞的爸爸承受眼前這最出人意料最駭心動目的景象了。

加西亞,他正在柵欄後麵的猩猩居住的區域裏,他正被體形最魁梧的那隻大猩猩--銀背,抱在懷裏。

憑在猩猩樂園裏的經驗,我知道加西亞正身處險境,連爸爸也看出來他命懸一線。身材原本就矮小的他在高大健碩的猩猩的懷裏,就像是一隻待宰的幼獸。

爸爸發怒了,他殘缺的左手像鉗子一般緊緊抓住喬伊斯先生的衣領,緊緊地盯著他說:“美國佬,別想作弄我,快去讓人救我的兒子出來,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我情願連同你一塊兒為他當獻祭。”

旁邊的白人警衛準備上來解圍,但喬伊斯先生似乎並沒有生氣,他衝他們擺擺手,然後心平氣定地對爸爸說:“先不要著急發火,你應該再多看幾眼,我們請你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爸爸把臉轉了過去,過了不到一分鍾,他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慢慢鬆開了,我的喉嚨又幹又澀,拚命想叫卻發不出一點兒聲來。

加西亞竟然伸出兩條胳膊來擁抱銀背,他的嘴裏發著含糊不清的聲音,興高采烈地抱住銀背的大肚皮,還用一隻手不停地拍打。銀背居然對此毫不在意,它溫和地注視著加西亞,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腦袋,然後挪動身子坐在了他的旁邊。加西亞仿佛是得到了鼓勵,竟然爬到了銀背的背上,像猩猩幼崽一樣緊緊抱住它的脖子。

爸爸張著嘴巴,好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

無論是誰這會兒都能看得出,大猩猩根本就沒有要吃掉加西亞或者是要傷害他的想法,它對他毫無敵意。加西亞也根本不像是不幸落入虎穴的倒黴鬼,相反,他像是掉進了開心樂園裏,同猩猩首領玩得不亦樂乎。

也許爸爸並不知曉,但我明白這件事有多麼荒誕不經,作為世代在危機四伏的大森林中生活的動物,大猩猩對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異族生物都抱有深深的戒備心,別說是我們,就連喬伊斯先生他們也從未如此近距離和大猩猩接觸過,他們依舊得同我們一樣佩戴上斜視眼鏡,而眼前的加西亞可沒有戴什麼眼鏡。

“噢,天呀,這怎麼可能……”爸爸難以置信地一邊搖頭一邊自言自語。

“是的,是這樣的,的確是這麼回事。”喬伊斯先生終於能夠順順暢暢地呼吸,他毫不介意襯衫被弄皺,相反他喜形於色,兩隻眼睛炯炯閃亮。

“天啊,天啊,天啊……”爸爸像是中了魔,隻會說這個詞兒,爸爸情不自禁地摘掉了斜視眼鏡,他想看得更真切一些,也許他以為自己看到的隻是眼鏡裏的鏡花水月呢。我也跟隨著這麼做了,無論如何眼前的一切都過於讓人難以理解。

正在同銀背玩耍的加西亞認出了我們,他用手指指著我和爸爸,嗷嗷叫個不停。

銀背一定誤解了加西亞的意思,它以為加西亞在向它警告險情。銀背張大嘴巴,露出尖利的犬齒,發出嚇人的尖叫,並且開始捶胸頓足。

喬伊斯先生匆匆將我們帶到一邊,“請到這邊來,”他指了指旁邊的房屋對我們說,“想要完全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的話可能要花費些時間。”他望了望靈魂出竅一般的父親,又補充了一句,“放心,先生,你自己親眼看到了,大猩猩不會傷害他,它隻會保護他。”

待我們坐定後,喬伊斯先生興致淋漓地說:“看到您的兒子同大猩猩這麼近地在一起,您一定頗感意外吧?實際上一開始的時候連我們都是如此,這的確不可思議。”喬伊斯先生像是變了一個人,渾身都充滿了精力和激情,而在這之前他留給我們的印象一直是平穩和疲憊。

“怎麼說呢?因為這件事說來話長。”喬伊斯先生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想了想,最後像下定決心似的說:“要為你們將這件事講清楚,你們首先得了解一下奧茲瑪計劃。”

我和爸爸麵麵相覷,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我們的反應早在喬伊斯先生的意料之中,他笑了一下,仍舊往下說,“奧茲瑪計劃就是人類尋找外星文明的計劃,人們又叫它SETI計劃,其含義是外星智慧生命搜尋。

“1977年,SETI計劃迎來了它最重要的一個發現。8月15號的晚上,俄亥俄州的大耳朵射電望遠鏡接收到了一個長達37秒的間歇性信號,它恰巧處在1.42045566的水洞頻率,極有可能是源於外星智慧文明的信號,當時在場的觀測人員傑利艾赫曼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歎,在信號記錄紙上寫下了‘哇’這個詞,從此這個疑似外星智慧信號便被稱為‘哇’信號了。

“‘哇’信號在世界上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根據分析,它來自人馬座方向。隨即,世界上多個射電望遠鏡都對準‘哇’信號出現的天區反複進行掃描和觀測,希望能夠再次接收到類似的信號。然而,‘哇’信號露了那一次麵後便再無影蹤,幾乎所有的天文學家最終都灰心喪氣,铩羽而歸。漸漸地,人們開始認為‘哇’信號不過是一次間歇性的星際閃爍,或者是當時沒有被分辨出來的一個汙染信號。”

喬伊斯先生長籲了一口氣,接著將話機一轉,“反複探測幾十年卻沒有任何結果,這的確讓人心灰意冷,不過,仍然有兩個意誌堅定的瘋子--班都拉和普魯辛納,他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堅持對人馬座方向進行掃描。在苦心竭力地搜索了十多年後,他們終於憑借VLA在人馬座天區接收到了一串強間歇性信號,它的赤經與赤緯度數同十九年前‘哇’信號所在的天區的度數極其相近,它的帶通、雙模態幅度等指標同‘哇’信號也非常接近,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幾乎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它和‘哇’信號是同源信號。新信號總共有40萬比特,經過二進製向十進製的轉換,再經過偏振調製信息的解譯後,我們得知它來自人馬座方向距離地球10.5光年遠的地方,起初我們很迷惑,因為經年累月的掃描早就顯示在此方向的此等距離上根本沒有任何始於孕育生命的行星,甚至連正處於穩定期的恒星都沒有。但隨著更多實質信息的解譯,我們的疑惑迎刃而解。信號的確源自外星智慧,這是不容置疑的,我們對此已經做了多次的甄別與分析,但信號並非來自外星智慧生命的星球,而是來自他們建造的自我複製型飛船。”

喬伊斯先生看了看我們,唯恐我們聽不明白,他像為懵懂無知的小學生上課一樣,仔細為我們介紹,“在一般人的想象中,外星人總是駕駛著山一般巨大的飛船從天而降,實際上這都是那些三流電影導演的異想天開,在實際的星際航行中是不可能有巨艦大船的,因為根據相對論,物體的速度越大質量就會相應越大,當接近光速時,物體的質量會變得無限巨大。星際飛船必須盡可能的小巧才能解決推動能量問題。最理想的星際探測方式就是非載人探測,並且是使用袖珍的具有自我複製能力的智能型探測器。智能探測器像跑接力賽一樣分段航行,途中遇到天體後就停下來歇腳,在內部智能模塊的指令下,自動采集元素,進行精練、淨化和堆砌,就地取材複製出同自己一模一樣的新的探測器。就這樣,遍體鱗傷的父代探測器消隕在途中,而它們的子代接力前行,在複製幾十代上百代後,探測器最終能到達目的地。這是個經濟高效的辦法,不用隨身攜帶補給,所需要的能源和資源都能在途中解決。人馬座方向的外星智慧生物發射了不計其數的塵埃型自我複製探測器到四麵八方的深空中,同我們一樣,他們也想知道自己是否孑然一身。經過一千五百代的複製,一批塵埃探測器終於看到了曙光,先驅者號發送的信號被它們敏銳的接收單元捕捉到。歡欣鼓舞的探測器們準備踏上最後的遠征,完成當初紅矮星人輸入它們的智能模塊內的尋找外星生命的最高使命。然而,就在此時,它們遭遇了一場災難。這一次,帶給它們威脅的不是可怕的塵埃雲和致命的伽馬射線,而是它們的主人紅矮星人。原來,在它們從紅矮星行星出發1800個地球年後,紅矮星世界發生了政變,新當權者為防止前任執政者複辟,下令更改前任執政者執政時期生產的所有智能機器的指令程序,就連已經遠在宇宙深處的探測器也不例外。新當權者要求所有在外的探測器立即終止執行原來的任務,返回紅矮星係接受格式化改造。

“塵埃探測器們並沒有接受指令,而是進行了公決。這些基於量子芯片思考和行動的小小機器們經過了一千多代的複製,在萬千次的挫敗中,漸漸演化出了自己行為推測,準確點說,那是它們自己的意識和思想。

“塵埃探測器們決定按原來的計劃奔赴發來信號的那顆行星。它們知道這場史詩般的遠征是多麼的艱辛與悲壯,無數的先輩命隕途中,它們認為在如此高昂的代價下無論如何都不該功敗垂成。

“紅矮星新執政者們惱羞成怒,派出了動力更為強勁的掠奪式機器人--收割者。收割者能達到光速的十分之一,它的任務就是追趕上探測器們,讓它們灰飛煙滅。

探測器們自然清楚違抗指令將麵臨的後果,但是它們自有辦法,它們決定在到達外星生命所在的行星後自主關閉能源模塊,讓自己處於永久性的睡眠狀態,這樣的話,收割者就無法發現它們。不過,這樣它們將成為毫無意識毫無知覺,紋絲也不能動彈的普通沙礫。”

說到這兒,喬易斯先生的神情有些沉重,似乎在為那些神秘的探測器而難過,他頓了頓,又抬起頭說:“探測器們有自己的勝算,盡管會永久性地失去知覺,但它們的軀體起碼可以完整地保存下來。它們到達孕育外星智慧生命的行星後,這些行星生物們就擁有了來自另一個星係的禮物,那是宇宙中還存在其他智慧的鐵證。探測器們決定用這一悲壯的方式來完成自己最初被設定的使命。

“探測器們識別出了我們人類的信號頻率,並以同樣的頻率傳去了一聲問候,那便是之後大耳朵射電望遠鏡接收到的‘哇’信號,遺憾的是,由於擔心計劃過早被收割者識破,探測器們隻發送了一個沒有載有實質內容的短暫的電波信號。它當然不可能被我們解譯。之後,為了安全起見,探測器們便保持了沉默,直到它們以百分之一光速接近太陽係,並開始減速時,它們才發來了第二個問候,那便是後來被班都拉和普魯辛納接收到的信號。信號實際上是由探測器中的留守者發送的。為了實現計劃,探測器們再次做出了一個犧牲性的舉動,它們當中的一半集聚成一體衝刺向地球,而另一半留在太陽係之外迷惑收割者,為奔赴地球的同胞爭取時間。它們要保證同伴到達地球之前不被收割者毀滅,收割者已經近在咫尺了。

“留守者們假意回心轉意,同收割者糾纏,登陸者們順利地抵達地球,並且向留守者傳回了登陸過程的信息,留守者們將這些信息一並傳送給了我們。在VLA接收到的聲畫信號中,我們看到由成千上萬個塵埃探測器聚合而成的登陸飛船並不比一顆蠶豆大,它衝進大氣層,最終落進了剛果維龍加火山地區的茂密叢林中。

“在確知登陸者們已經到達行星地表,並且已經關閉了能源模塊後,留守者們向我們傳送了信號,告知我們事情的來龍去脈,提醒我們去撿拾登陸者。而後,它們全體自毀。”

喬易斯先生看著我和爸爸問:“你們知道登臨地球的外星探測器登陸者的意義嗎?”

我們茫然地搖搖頭。

我們的反應一定在喬易斯先生的意料中,他沒有苛求我們,比畫著雙手給我們耐心地講解,“你們能想象一個刀耕火種的原始社會裏突然從天而降一架噴氣式飛機嗎?我們現在就是那夥原始人,外星探測器就是那架噴氣機。我們耗費了空前巨大的物力和財力,用了幾十年的時間也才勉強讓旅行者號到達太陽係的邊緣,而紅矮星人的塵埃探測器越過了240光年的距離,相比起他們的先進玩意來,我們的那些引以為豪的探測器簡陋的就像是小孩手中的玩具。眼下,有一架外星高等文明的探測器實體從天而降,我們可以研究它們,並最終用逆向技術仿製出它們。紅矮星探測器至少會為我們省去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摸索技術的時間,將我們的太空技術水平提升幾個數量級。更為重要的是,所有的外太空探測器都是一個文明社會尖端技術的精華,它包納了電子、冶煉、化工、生物、醫療、計算機等各行各業的知識體係,如果我們能將這些技術一一逆向解譯,那麼整個人類的科技將獲得突飛猛進的發展,人類社會將大跨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