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棋兒:
當你讀著此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人世了。原諒我的獨自離去……我死後,三天之內鄰人們會將我火化,骨灰交火葬場處理。一切都不用你操心了。我對你唯一的要求——你、媳婦、孫子都必須做到:要多多地愛,愛國家、愛事業、愛朋友、愛鄰居、愛你的父親——他也曾是熱血青年,理解他的信仰,相信他對祖國的愛會使他尋找到應該怎麼愛;他不曾愛過我,但他對我很好。記得他給我煮的菠菜豆腐湯,我最愛吃!
隻要愛存在,世界就有希望。
棋兒,接受媽媽最後的囑托,最後的希冀……
母親芳字
信紙悠悠飄落在她僵直的身上。
他的手無力地垂落,腦袋耷拉下來,闔上眼皮,淚水一滴、兩滴、三滴落在她雪白的被單上。忽然,他睜開淚眼,熠熠閃爍的眼光投向她,衝動地俯身抓起她枯槁的手,仿佛要抓住她開始逝去的生命似的,接著,又失望地輕輕放下去。如是幾遭,全身不住戰栗。短暫的人生、無限的哀思,必然的死亡、永恒的愛……湧進他的腦海——四十多年,他第一次屈服在這個平凡而博大的靈魂前,虔誠地把她枯瘦的手緊貼在自己慘白的臉上。撲朔迷離中,死者的餘熱透過他全身,他感到了自己的良知,萌生出一種深刻的悔悟……
仿佛遠遠地飄來一種天籟般的聲音,像一道光輝,照耀他的靈魂:
不是為了庸碌的煩惱
不是為了金銀
也不是為了戰鬥
我們才在人世上降生……
是為了靈魂和創造
為了甜蜜的聲音
和向上帝乞靈
把嘴湊在她耳朵上,喃喃自語般:“我終於回來了!我贏了!”
懺悔,能覓到天堂的大門!天堂的大門在哪裏?其實,天堂在我們每個人自己的心裏!
她半閉的眼睛裏,僵直的瞳仁突然轉動了一下。這是她彌留之際,感應到他終於擺脫一切羈絆,結束了疲倦的羈旅,找到自己的歸宿回來了,而留下的不朽的眷戀。
偉大的殘陽奉獻出最後的光和熱,慷慨地燒紅了天空。
一抹血紅的光輝灑滿死者全身,像一麵鮮紅的旗,覆蓋著她嬌小而不凡的軀體,仿佛老天特意為她舉行的隆重而莊嚴的葬禮。
那遲歸人站在床前,披掛銀絲的頭顱深深低垂,沐浴血紅的光輝,格外燦爛奪目、肅穆、悲壯……
1982年12月於成都
〖=DM(〗第三部分鼓勵與鞭策〖=〗
〖=PZ(〗第三部分鼓勵與鞭策〖=〗
〖=BTA(〗談《辦婚事的年輕人》
沙汀〖=〗
前幾天的一個下午,《工人日報》兩位同誌來約我寫一篇評介包川同誌小說的文章,說她的《辦婚事的年輕人》(見《人民文學》1979年第七期)已經評選為去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了。他們給我出這個題目,因為包川同誌是四川一位青年女工,我是四川人,又是評選委員會成員。
我前些時候讀這篇小說時,從行文和對話就感到一股強烈的川味,例如“屁!”這個否定詞和“我都成寶光寺的和尚啦!”這句打趣的話就很明顯。何況那個即將婚配的新郎,小說中早就明確交代過他是川東人呢。由於小說的文筆和布局比較老練,我一點沒料到作者竟是一位青年女工,《辦婚事的年輕人》是她的處女作。
當然,所謂處女作,無非指作者第一次在文學刊物上發表的作品而言。但我相信,在此以前,她一定進行過不少鍛煉:對社會和自己所接觸到的人們的生活和思想活動做過深入細致的觀察、探究;讀過一些中外古今的名著;寫過幾篇廢品——這後一點推測有點失敬,希望作者原諒。
可以說,作者筆下的那對年輕人是可愛的。他們盡管忙於籌辦婚事,卻還照舊念念不忘進一步把自己武裝起來,勤學苦練英語,以便更好地為四個現代化這一宏偉事業盡力!他們還臨時決定不買平櫃,把省下的錢買個收音機,用來學外語,學數學,把小組裏那兩個初級班的小夥子也叫到家裏一塊聽。
我說他們可愛,不僅因為他們具有好的品質,更因為他們在作者筆下是栩栩如生的人物。作者寫他們,不是單靠一般性的介紹。那位年輕姑娘上場時同她未婚夫的那幾句對話,是多麼風趣嗬!當姑娘糾正了小夥子一個英語發音的錯誤,並勸他不必著急時,小夥子立刻答道:“當然,我不會著急,馬上我就會得到一個家庭教師的,對嗎?”姑娘也回敬得很嬌憨:“去你的!”同時拍了小夥子一巴掌。我已經是年逾七十的老頭了,看到這裏,青春的喜悅卻也立刻湧上心頭。但是,恕我直說,接踵而來的喂糖果、喂饅頭的描寫似乎多了一點,有點膩人。這也許說明我畢竟是個老頭,腦子還多少有點封建,遠不如那些“既驚喜、又羨慕”的來往行人那麼開通。
不過,我所感覺到的即或是缺點吧,瑕不掩瑜,接下去的描寫卻很不錯。在兩位準備辦婚事的年輕人詳細計算每月收支賬目的全過程中,對話既風趣,人物的內心活動也寫得真實而又含蓄。當姑娘責怪對方留下的夥食費用過少的時候,盡管小夥子被弄得啞口無言,而他的內心感受卻又是多麼溫暖!“別看她在唬我,那是心疼我哩!”隨後,家具店開門了,這一對小愛人對“穿橘黃喇叭褲”的“男中音”、“穿黑喇叭褲”的女青年和“頭發擦得光光亮亮”的丈母娘的反應也寫得好。這三個周身浸透著不正之風的角色,也是來備辦結婚家具的,他們立刻被那些高級家具吸引住了;然而他們的收入破壞了他們的興致。於是丈母娘抱怨女兒不該跟一個二級工談戀愛,女婿則氣鼓鼓說:“粉碎了‘四人幫’也不快點給我漲工資!”那個女青年的“高見”更是糊塗:“不提高我們的生活水平,就現代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