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立即丟下去兩張一元,體貼地捏捏我的臂膀:“有一張是你給的。”
“我會還你的!各人的功德得各人積!”我連朝自己發火的火氣都沒有了,低聲說,“你想幫我添罪孽麼?”
玲玲看透我,旁若無人地挽著我,嗲聲嗲氣地說:“我以後經常陪你出來看看,免得你少見多怪那麼脆弱!”
我默默地繼續往前走著,衣服、廣告、店鋪什麼都看不見了;叫賣、音樂、嘈雜全都聽不見了。隻覺得喉嚨哽咽,心裏有什麼在汩汩流淌……突然遠處傳來《追捕》的音樂!在孤獨、冷寂、哀豔的流行歌聲彌漫的這幾年,很久很久沒聽見過這種男子漢的聲音了!我似乎為之一震,情不自禁地朝著它走去。
“……拉呀拿,拿呀拉呀拉呀拿,拿呀拉,拿呀啦,拿呀,拉呀啦,拉呀拿……”音樂越來越近。音樂響處,一張大白紙掛在樹上,“跳樓價”三個鮮紅大字赫然紙上。或許,掛的時候墨跡未幹,紅墨水從字上淌下去,仿佛“跳樓”摔出的血。後麵豪華的店鋪人跡冷落,倒是這門前的貨攤人山人海。旁邊的高凳上,一個漢子拿著揚聲筒,對著大街聲嘶力竭地喊:“香港防寒服,進價五十,現賣三十。出血割肉,跳樓價呀!”
“你有這麼豪華的店鋪,這麼昂貴的物資,出什麼血割什麼肉跳什麼樓呀?”有人朝漢子喊,四周響起一陣哄笑。
“我有那麼多的債務,那麼大筆的貸款,不出血不割肉不跳樓怎麼辦呀?你哥子能給我指條出路嗎?”男子紅著眼睛,帶著明顯的哭腔,又引起一陣哄笑。
“玲玲,你猜,怎麼自殺最好?”我像吃了興奮劑,硬扳著她的肩頭聽我說,“昨天,老二他們幾個在我家已討論出結果了:吃藥自殺?死得太慢太痛苦;上吊自殺?現代建築沒橫梁,找不著掛繩子的地方;跳河自殺?泡脹的肚皮朝天,死相太不雅觀;臥軌自殺,要避人耳目得跑幾十百多裏遠的路太累;撞汽車自殺?等於害司機一家人,死得不義;隻有跳樓自殺好!隻需趁親友不在,打開窗戶縱身一跳——第一,死得簡單迅速;第二,從八樓以上跳下去,死亡率百分之百;第三,死在富裕的土地上值得,要知道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想跳樓,也沒高樓可跳;第四,死得時髦,跳樓是現代西方死法,近年才引進的,過去隻聽說過跳岩;第五,可以取得轟動效應,試想一個摔得血肉模糊的軀體,定會有成千上萬的人來辨認,來——”
“好了嘛,不說了嘛!”玲玲近乎哀求地搖晃著我,“我知道你們待業待得無聊,心情不好。”
“放心,我們才不會死哩!好死不如賴活嘛!”我大笑起來,“活得像人像鬼像貓像狗像樹像草什麼都行,都一樣是不是?別苦著臉!擠進去看衣服。”
玲玲順從地跟著我,掀開別人,往人堆裏擠啊鑽啊,在咒罵聲中,我們汗涔涔地擠攏攤子。攤上衣服堆成小山,無數隻手在衣山上亂翻亂抓,攤後六個營業員大聲叫賣,回答詢問,笑容可掬地勸人買便宜,催人掏錢。
玲玲也在衣山上亂翻亂抓,還不時在我身上比試,時間就這麼悄悄流走了。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直到我被擠得腰酸背痛玲玲才選中一件。這是那漢子和六個營業員叫賣這半天賣出的第四件。
玲玲擂擂腰,眉開眼笑地叫我快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