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相遇和離別1(1 / 2)

我們的相遇和離別1

先天疾病,對諸多食物都過敏,恐高症,飛行恐懼症,在形容過去的我時,我隻能想到這樣的詞彙。

能夠成為今天的模樣,堅強而沉穩,不消言語,背上行囊便可獨自上路,其中的改變是何時何地發生的,我苦思冥想亦不得要領。於是我便信了萬事萬物必有其因果,小時候要經曆那樣的磨難,青年時代要嚐試這般的行走,都是為了將來的什麼在作準備,都是為了讓我們在虛無縹緲的人生旅途上,能夠握一些什麼在手裏,以至於麵對未來的縹緲不定,不至於太過恐慌。

我開始習慣乘坐飛機時的輕微耳鳴,遇到氣流上下顛簸亦可維持香甜睡眠,然後飛機滑入跑道,哢哢地解開安全帶,啪啪地打開行李艙。陌生的城市與國度,陌生的食物和語言,一站站,不憂不喜,勇往直前。

陌生的人與陌生的事物,他們大多溫暖而敞亮,有柔軟的靈魂,我與他們在陌生的時間的洪荒裏匆匆相遇又頃刻離別,遲鈍如我,需要在很久以後,才恍然醒悟到那時的相遇竟是如此的美好而不可複製。

我想,這些,便叫做獨自行走吧。

常州機場,它有一個非常土氣的名字,以至於我在這裏羞於提起。遠離市區,沒有免稅店,登機口到飛機隻需要兩分鍾。

我就是在這裏開始一次又一次的高飛遠走,拖著行李箱進進出出,心境從忐忑到憧憬,從歡欣到麻木,不一而足。它對於我而言,是一個圓的起點與終點,兜兜轉轉,無論世事轉了幾個輪回,都繞不開。

母親每次都堅持送我到機場,我坐在她的右邊,像高中時代每個晚歸的日子,我走進燈火闌珊的夜色裏,看到她站在路燈下瑟縮的背影,然後接過她放在懷裏暖著的飯盒,坐上她的車。很多年過去了,放在車裏的麥兜豬和靠墊還是我當年執意要買下的那個,以至於我每每看見它們都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情愫。

機場那個簡陋的安檢台是每次離別的見證,我一手拿著機票一手拿著護照匆匆忙忙往裏跑,遙遙聽到她在我背後說好好照顧自己,我便愈發不忍回頭,怕我與她一樣紅了眼眶。我們從來都不說再見這個詞,隻因為我死心眼地覺得再見便是再也不見,而要是連像樣的告別都沒有,便怎麼都不會舍得走了就不再回來。

巴黎是我生活的一個中轉站,那間18平方米的宿舍是我的殼,開心難過的時候都可以縮進去,雨過天晴,便好繼續上路。

那樣一個浪漫而風情萬種的城市,我從少年時代便對它有著種種幻想:為它學習法語,捏著喉嚨學習發小舌音;為它辛苦積攢旅費,深夜做完家教錯過了地鐵,不舍得坐出租便邁開步一步一步走回去;為它放棄了我最初的青澀的愛情和就快到手的工作機會,山長水遠過來完成一次邂逅。

我曾經把它當成是一個隱匿的情人,風情萬種,眼波流轉,如今卻隻把它當成是過日子的夥伴。

盧浮宮免費日也懶得去逛,隻是徒步半個小時到超市買來最便宜的意大利麵和打折的幹癟番茄,用小小的水壺煮一頓晚餐。

但巴黎終究是巴黎,那個反複誦念會覺得唇齒留香的名字。

隨便拐進一個路口,那哥特式的尖頂,泛黃的牆磚和優雅的雕花欄杆便可能見證了千年的光陰;隻是喝一杯咖啡,便會在菜單上看到當年薩特與波伏娃留下的手跡;昏暗陳舊的過街隧道裏,老人吹上的一曲豎笛,輕而易舉就可以撩撥心底尚存的一絲柔軟情愫,離開後才驚覺已滿手眼淚。

我原是習慣在黑暗裏學習工作的人,典型的晝伏夜出。清掃宿舍的女人卻每每要我把窗戶打開。透亮的落地大窗,滿目都是流動的風景:永遠藍得澄澈的天空,形狀出奇好看的厚重雲朵,教堂的尖頂,撲扇著飛過的白色鴿群,錯綜的林蔭小路,踩上去會嘎吱作響的落葉,教學樓前穿著西裝仰著脖頸的女子,精心修剪的一塊草坪女人比著大拇指對我說“Il fait beau”,我看看窗外,那麼豐沛明亮的世界,陽光灑進來,溫存柔軟,便笑著對她說“Merci”。

開始變得喜歡清晨喝espresso,開始可以用法語和人們交流,開始穿黑白灰色的成熟衣服,開始在各式酒會與派對上應酬自如。我慢慢覺得,這個古老的城市在無聲無息間饋贈我良多,它使我變成一個溫柔沉靜,心中臥了整片海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