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結局1
19歲的時候,蘇荷在歐洲遊學。
她在丹麥的一所二流大學讀預科,打算讀完這個月以後去瑞士或芬蘭。總之,所有的國家、城市對於蘇荷來說不過是地圖上的一個小小的圓點。而旅途卻是潛伏在內心的聲音。這種聲音告訴蘇荷,走多遠自我的疆界才會有多遠。
蘇荷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安分的人,絕大部分人所鍾愛的平淡生活激不起她一丁點兒欲望。蘇荷喜歡在旅途中的時光,在一個國家停留下來,錢用光了在當地找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等到錢夠用了就再次踏上旅途。
蘇荷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隻知道有或者沒有。
丹麥的哥本哈根是一個很美麗的城市,在哥本哈根的第一個夜晚,蘇荷遇到一場難見的大雨。街道上行人甚少。幾乎是一瞬間蘇荷內心湧出一行詩:“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隻是哥本哈根根本沒有山的蹤影,隻有一片湛藍的海灣。人魚公主的銅像就佇立在港口的岩石上,靜靜地守望著整片海岸。許多景色都像童話書中的片段,王宮裏有不落的旗幟,人魚公主浮出了水麵,白牆紅瓦的房子四處都是,高高聳立的城堡讓人仿佛回到了中世紀。
在哥本哈根搭火車一個半小時就能抵達歐登塞,那裏是兒童文學家安徒生的故鄉,不難看出安徒生曾生活在這兒的痕跡,市中心的銀行大樓上一整麵牆都是安徒生的畫像。城市中心也坐落著安徒生雕像,就連街道上的紅綠燈標示都是安徒生的圖像。
蘇荷走在聖科努茲教堂前想象著少年的安徒生表情躊躇滿誌地走在這個城市中,越走越快從起初的一無所有到載譽而歸。
蘇荷想,寫作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竟然可以這般輕易地讓人得到一個世界,就像心中隱匿著魔鬼,蘇荷也開始投身寫作。
2003年冬天,對於蘇荷比較重要的事情是她買了一台MAC筆記本,可以在旅途中隨時使用,除了聽歌看論壇以外,有時候她也會在許多網站上寫一些詩歌和小說。那些熱愛著詩歌和小說的人群被一條短短的網線連接在一起,誰都不知道彼此身處世界的哪一端。蘇荷從未在意過這個問題,隻是詩歌和小說重新讓她有了傾訴的欲望。一個人在孤單的路途上沒有人可以信賴,但通過另一種方式一眼就可以看到彼此的靈魂深處,這無疑是讓人沒有絲毫防備的。
另外一件事情是蘇荷在離開丹麥起身去德國的途中遇到了記雲瀟。
蘇荷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在旅途的某個場合邂逅某一個黃皮膚黑眼睛的亞洲人並和他搭訕。如果不是意外,蘇荷想自己連開口的欲望都很少。這並不是語言能力退化的一種表現。這是一種習慣,在飛行的途中蘇荷更習慣在耳朵裏塞一對耳機聽勃拉姆斯的六首間奏曲。隻是飛機剛駛入對流層的那一刻就開始劇烈的顛簸,機艙中亂成了一團。蘇荷略微緊張地抓住座位上的手柄輕輕發抖,鄰座忽然伸出一隻手拍了拍蘇荷的手背。六首間奏放到了末尾,蘇荷很清楚地聽到鄰座亞裔男子的嗓音:“沒事兒,別緊張。”
蘇荷愣了片刻,這是她數年未曾聽過的國語,低沉,清楚夾雜著些許北方口音。
蘇荷轉身去看身邊的男子,他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嘴角掛著一個好看的微笑。飛機終於駛入平流層,蘇荷手背上的一小截皮膚卻突然間滾燙得嚇人。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飛機駛在雲層之上像是處於一個未明的空間。很久以後蘇荷回想起和記雲瀟的第一次見麵。首先在她腦海中出現的就是那片荒蕪灰暗的天空。那一瞬間記雲瀟手心的溫暖和那來自故國的口音出奇地安撫了蘇荷的心。
他們在漢堡的機場下機,相約於漢堡最負盛名的航海博物館。
記雲瀟穿一件厚重的黑色風衣,脖上圍著一條淺灰色的圍巾。他一隻手提著行李箱,另一隻手牽著蘇荷的手。走在博物館的甲板上,兩人圍著一隻哥倫布發現美洲之前的地球儀看個不停,地球儀上的北美洲尚是一片空白。蘇荷對地圖上板塊的分布甚為陌生,是記雲瀟一點一點指給她看,哪裏是大西洋,哪裏是印度洋,哪裏又是北冰洋。蘇荷一路都沒有說話,認真地聽著記雲瀟的講解。原來男人與女人真的不同,男人對於地球上的陸地和海洋有一種天生的控製欲,這是理性思維的使然。而蘇荷一輩子都無法擁有這種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