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航海博物館,他們又去聖保利的酒吧喝啤酒。記雲瀟說一口流利的德語和本地人熟絡得仿佛親兄弟。他點了一種叫Astra的啤酒,蘇荷很喜歡酒瓶上覆蓋的圖案,一隻金色的錨和一顆血紅的心,在聖保利的酒吧中幾乎所有人都鍾情於Astra。
蘇荷在酒吧的高腳椅上看著記雲瀟用刀叉和一隻德國豬腳較勁,她認識眼前這個男子前後不過12小時,卻妥帖得如同相識數年。
男子的臉很美,有一隻北方人高挺的鼻,嘴唇是少女般的粉,他的頭發有些長,劉海幾乎遮住了眼睛。他切一塊肉皮塞到嘴巴裏咀嚼,手中捏著酒瓶時不時地輕啜一口。許久以後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呆呆望著他的蘇荷。
“你吃不習慣嗎?”
“沒有。”
“那就快點兒吃吧。來……我們碰一個杯慶祝……慶祝我們的偶遇。”
蘇荷微微一笑,她捏著那隻印有人心的酒瓶和記雲瀟輕輕碰了兩下。兩張年輕的亞洲麵孔在一群藍眼睛白皮膚的歐洲人中宛若異世的花朵。蘇荷身著一件半舊的棕色風衣中途打了幾個冷戰。記雲瀟連忙取下自己的圍巾圍住蘇荷。
“漢堡的夜晚總是很冷的。”
“是的,比丹麥冷許多。”
“我在漢堡已經接近十年,反而感覺不到寒冷。這裏比起冰天雪地的俄羅斯已經是很好了。”
“嗬嗬。你看過聶魯達的詩句嗎?”
“你說的是智利詩人聶魯達嗎?”
“是的。”
“詩倒是沒有看過,我隻記得他說過:我喜歡船員們的愛情,隻要一個吻就可以告別。”
“他寫的就像聖保利。”
“對。”
“我叫蘇荷。”少女忽然冷靜下來看著還在微笑的記雲瀟,“你讓我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你叫什麼名字。”
“記雲瀟。”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此蕭蕭非彼瀟瀟。”記雲瀟的眼睛炙熱了幾分,“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聽過這句詩了。你有聯係方式嗎?我們可以保持聯係。”
蘇荷愣了幾秒鍾埋下頭看自己修理得非常整齊的指甲:“我沒有固定的地址,走到哪裏就是哪裏。”
“那就Email吧。”
蘇荷從提包裏摸出一張紙寫下一個sohu的Email放在餐桌上,她忽然覺得到了離別的時刻,提起自己的包走出了聖保利街頭的小酒吧。
“我會Email給你的,你會回信嗎?”記雲瀟匆匆從酒吧裏跑出來,兩隻手撐在膝蓋上喘著氣。
“也許會,也許不會。”蘇荷微微笑道,脖上的圍巾在冷風中傳給她絲絲暖意。她取下圍巾想要還給記雲瀟。
“不用還了。你圍著吧,你比我更需要它。”記雲瀟站在街道上向蘇荷揮揮手轉身回到了酒吧。
蘇荷頓在原地猶豫片刻,然後轉身離開。其實我很害怕和一個人保持密切的聯係。這樣我就不會再有繼續行走的欲望。蘇荷裹著暖洋洋的羊絨圍巾走出了聖保利,這是她想要對記雲瀟說,卻最終沒有說出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