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再想想,聽說過沒有?我們可是有重金酬謝的。”阿魯還抱著一線希望。
眾人還是搖了搖頭。
看樣子不像裝的,田波擺了擺手,大家嘀咕著散開了。
田波剛離開鳳凰樹沒多遠的路,後麵就跟來了剛才的那個鬼鬼祟祟的人,隻不過多了一個背上的背籮。田波知道有好戲看了,便轉身摘下墨鏡,給了阿魯一個暗示。阿魯何等聰明,不知不覺中繞到那人的背後:“兄弟,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這大半天你為什麼總是追著我們的尾,跟著我們的道?”“誤會,誤會!”那人顯得有些慌張,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了,低聲道:“兩位老板,不妨跟你們直說,我跟著你們好久了,而且我見過你們說的翡翠玉石象棋。”
田波內心一陣驚喜,臉上卻不露一點神色,冷冷地問:“你見過?”
“見過!”那人似乎有些得意。
“就憑你?那翡翠玉石象棋雖說不上是價值連城,可也是重金難求啊!”田波故意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那人,明顯有些不相信看不起,把頭揚得高髙的,準備離開。
那人急了:“你別小看人,找個地方我說給你聽!”那人指著剛才下棋的地方,“我們到樹後去,那兒涼快,說話方便。”三人一起到了鳳凰樹後。阿魯警惕地監視著周圍。
那人放下身上的背籮,掀開蓋在上麵的芭蕉葉,露出了棋盒。
這個棋盒太熟悉了,龍鳳戲珠!田波壓住內心的激動:“真的是翡翠玉石象棋嗎?”口氣仍裝得有些不相信。
那人急了,打開棋盒:“誰騙你,你瞧,這還能有假!”田波眼睛一亮,這不正是普一文的那盒翡翠玉石象棋嗎?太熟悉了,雖然隻見過一麵,但那玉質瑩潤、字跡刀工精細,甚是罕見,讓人深刻地印在了腦子裏。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哪兒搞來的?”田波裝出了商人的貪婪。
“這不用問。”
“開個價吧!”
“看得出,老板不僅是個棋壇高手,還是個出手大方的爽快生意人!好棋歸高手,物美歸貴人,值!我沒看錯對象,你就給一百塊銀元吧。”
“開價並不高。”田波征詢對方的意見,“我身上現在沒帶這麼多錢,要不,你隨我到客棧去拿?客棧離這兒不遠,就在街上。”
“行!”那人地熟人熟,毫無戒心地答應下來,彎腰背上了背籮。
三人來到門頭上掛著“金芒果客棧”的房屋前,田波回頭看了看,走了進去,阿魯留在外麵。
一進房門,那人剛放下脊背上的背籮,田波取下墨鏡,掏出香煙,借給他點火之機,一個利索的動作,就把他摔了個狗啃地,然後麻利地捆上繩子將他反手綁在了椅子上。
“說,誰派你來的?”田波變戲法地把一把匕首在那人眼前一亮,插到了桌子上。
那人還沒反應過來,就稀裏糊塗地穿上了棕繩褂子,他渾身篩糠似的抖來抖去,大腦裏讓田波一連串的動作搞得一片混亂。
田波瞪了他一眼匪氣十足地說:“媽的,給老子裝蒜!你給我放老實一點,這裏裏外外都是我的人,別自找黴氣。說,哪個部分的,叫什麼名字?”
“一根筋,沒參加任何組織。”
“一根筋?”
“不不不,老板,那是他們給我取的外號,我的真名叫餘更景,因為人長得瘦,說話又直,他們就順口叫一根筋。”
“什麼人叫你來跟蹤我們的?”
“老板,沒人叫我、我跟蹤你們呀,這不都是為賣這翡翠玉石象棋的事?”一根筋清醒了點,“戛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平民百姓都是三老爹的佃戶,挑七挑八,也挑不著我。像我這瘦筋幹巴的樣子,誰要我做事呀!”
“你都跟蹤我們一段時間了,還要裝憨賣傻,別耍滑頭,小心我讓夥計宰了你!”田波在話語裏裝進了凶狠。
“老板,不,大爺,冤枉我了,你就是給我吃熊心豹膽,我也不敢呀!我那不是看著你們有錢的樣子才跟著你們嗎?這地方小,人又窮,除了和三老爹家的富昌隆做生意的人外,誰買得起這翡翠玉石象棋呀!”一根筋委屈地申辯。
“這棋價格不菲,看你也不是富裕之人,而且又在這種偏僻彈丸之地,怎麼會擁有此棋?說,哪來的!”
一根筋麵露不安,一時沒吭聲。
“不說,你當我不知道?如果沒那能耐,我們就不會到那鳳凰樹下逞能,就不會大白天把你叫到這屋裏來了。快說,來路清楚,我們正大光明的好做交易。說不明白,”田波眼露凶光,望了一眼桌上閃亮的匕首,語言裏填滿了火藥味,“它可不是吃素的,好多天沒開葷了,到時別怪我們不客氣!”田波索性把惡人當下去。
“別、別、別,大爺息怒,我說我說。”這些年土匪殺人比殺雞還隨便,一根筋害怕了,權衡利弊後,作了如實交代,“象棋是新平普一文大老爺的,小的熟悉山路,老輩又與他家有點姑拐親,他來到戛灑就把從新平帶來的人換掉了,隻留下了兩個保鏢,讓我給他們帶路。”
“去哪兒?”
“緬甸。”
“什麼時候?”田波有些著急。
“好多天了,我帶著他們走原始老林,送到邊境線我才回來的。”
“他們一共多少人?”田波心裏有些自責,又有些後悔。
“就五人,四男一女,那挺凶的毛胡子姓樊。那女的可漂亮了,少見,普老叫她胡小姐。”
“接著說!”
“剛離開戛灑時是八人,六匹馬,可到了國境線要過那邊時,他們把挑東西的那兩人幹掉了,我怕他們殺人滅口,連我也幹掉,就趁他們不備,偷偷地跑回來了。”
“你不要胡編亂說,誰不知道普一文是新政權那邊的人。”田波順藤摸瓜。
“那邊的人,鬼才相信,他們一路上談的都是反共的事。”說到這兒,一根筋神秘地告訴田波,“大爺,普老跟姓樊的那人說,三老爹在昆明又被公安局的抓起來了,是我親耳聽到的。”
“你可不要亂說。”
一根筋翻了一下白眼:“信不信由你。”
“那翡翠玉石象棋又是怎麼到了你手裏?”
“普老說話不算數,說帶路給我十塊銀元,可到了邊境他也不出氣。我知道這棋值錢,看到姓樊的殺人,我偷跑回來時就順手把它給拎走了。”一根筋為自己沒有空手而回的聰明自鳴得意。
田波警告說:“關於普一文的事,出了這道門不許跟任何人提起一句,否則,我隨時都可以除掉你!”
“不敢不敢,我知道厲害,懂得道上的規矩,分得清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請大爺放心。”一根筋點頭如雞琢米。
田波解開一根筋的繩子,從兜裏掏出兩塊銀元遞給他,說:“把棋留下,先去找飯吃。看你還有些老實,我不會虧待你,其餘的晚上來拿,我這兒朋友不少,他們都聽我指揮,看你老實可靠,我們交個朋友吧。”
“是,大爺,高攀了!”一根筋跟有錢的大商人交上朋友,猶如撿到了大金元寶,高興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樂顛顛的一根筋走後,田波讓阿魯盯上他,看會不會有什麼意外。自己則開始關起門來,一邊思考下一步的行動計劃,一邊擺弄翡翠玉石棋子。表麵上看棋子都是一樣的,細看,“將”、“帥”後麵各有一條不易察覺的細縫,田波心裏不由一震,輕輕撬開,裏麵露出了折疊的薄紙,取出展開一看,卻是軍統新平保防組製定的“土蛇行動計劃”和附著的“潛伏人員名單”。田波大喜過望。
晚上,滿口吐著酒氣的一根筋髙一腳低一腳地來到了“金芒果客棧”,他沒想到田波和阿魯天不亮就讓武裝人員把他“送”往新平。
經過近三個月的清剿,新平縣境內的土匪多被殲滅,餘下的部分有的仍遊擊式的占山為王,有的逃跑,有的隱匿。到7月底8月初,除流竄於新平、鎮沅、雙柏邊界的“雲南人民抗共軍”的李崇山、王躍武匪部五個大隊近1000人稍有規模外,隻剩下了三股人數不太多的小土匪:流竄於新平鎮邊鄉交界一帶,號稱“抗共第一支隊”的陳夢凱匪部;流竄於揚武魯奎山一帶、號稱“抗共軍第十一支隊”的方繼清匪部;流竄於順水溝、高粱衝一帶的易朝鼎、張正鴻匪部。
8月2日至5日,新平縣委書記段竹青和剿匪指揮部的總指揮段震南參加了玉溪地委召開的全區剿匪工作會議。會議根據滇南剿匪指揮部《剿匪工作決議》精神,要求各縣進一步貫徹落實“政治攻勢、發動群眾、軍事打擊”三者結合,以政治攻勢為主的剿匪方針,以及“首惡必辦、脅從不問、立功受獎”、“鎮壓與寬大相結合”的剿匪政策。會後,新平縣委又及時召開了有各剿匪部隊領導、各區委書記參加的剿匪工作會議。段震南在會議上多次強調要認真貫徹落實地委剿匪工作會議精神,充分肯定了前一階段的剿匪工作,並且具體研究布置了近期在全縣範圍內消滅土匪武裝的行動計劃。
會議剛結束,田波沒顧得上休息,叫上阿魯,當即返回戛灑。他們的任務仍然是弄清李崇山、王躍武、呂宜文等人為首的土匪叛軍在哀牢山的軍事部署和隨時掌握其活動情況,為最後大部隊的軍事圍剿做好前期的偵察工作。
傍晚,他們走進路邊的一家客棧。客棧處在南來北往的地段上,在臨街的一麵搭個棚子,底下放幾張鬆木桌凳,供人喝水吃飯用。兩人剛坐下,田波突然聽見一個似乎很熟悉的聲音。扭頭一看,實在沒想到,他看見了一個在新平審訊過的陳善多手下的勤務兵,姓溫。他怎麼到這裏來了?是自己逃出來的,還是政府把他放出來的?他悄悄地給阿魯講了這事,說:“我們過去問問這小子,說不定能問到有用的情況!”
二人走過去,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姓溫的對麵。姓溫的一眼便認出了田波,因為田波審訊他時那種對土匪內部情況掌握得一清二楚、對土匪頭目描述得惟妙惟肖的樣子,給他留下了一輩芋也抹不掉的印記,特別是自己怕土匪報複,想避重就輕,企圖蒙混過關,一問三搖頭時,田波轉眼就變成那種凶神惡煞的樣子,當時就把他嚇得尿了一褲襠。所以現在看到田波,盡管沒穿軍裝,也讓他慌了手腳,趕忙站起來,腿也有些軟。
田波嚴厲地說:“怎麼溜到這兒來了?”
姓溫的急忙說:“報告大軍,經你教育後,我覺悟提高很大,表現好著呢,是政府把我放出來的,還有釋放證呢。”說著,就從兜裏往外掏證件。
田波看他的樣子不像說謊,擺了擺手:“我知道,不用看了。”並用眼瞟了一下坐在他身旁的人,又問,“你到這裏幹什麼來了?”
姓溫的說:“村裏人傳言我被政府鎮壓了,父母急得要命,許多準備下山投降的弟兄也因此畏縮不前,我這是趕回去給他們報個信見個麵,讓他們放心,積極交槍投降是有前途的。這是來找我的表兄,不信你們問問他。”他指著和自己一起喝酒的人說。
那人趕忙站起來哈哈腰,有些文縐縐地說:“是,是,我表弟的話字字不假,句句是實。”
田波旁敲側擊:“你表現好,我們心裏有本賬,可怎麼個好法,你得有實際的具體表現。知道我們為什麼會找到這裏來嗎?李崇山——哼!”話隻說了半句。
鑼鼓聽音,說話聽聲,姓溫的臉一下白了,聲音也有些發抖:“我正要向政府報告呢,聽我表兄說,他還、還在大平掌,沒有離開,而且還擎築了許多工事,準備跟解放軍對抗到底,最近還在腰街、戛灑殺農會幹部呢,很多老百姓害怕,不敢跟政府講實話。”
田波心裏一下子亮起來了,他壓抑住興奮,繼續說:“李崇山在大平掌的情況,我們早掌握了,可你為什麼不早報告?你們知道不知道,知情不報和窩藏同罪?姓溫的,這可是你立功的極好機會,不可錯失。”
姓溫的急忙補充:“剛才我才聽表哥說的,本想報告,可這在路上,不好報告呀!”
田波看了看四周,沒人注意他們說話,便說:“你們倆現在就報告吧,提供了有用的線索,還算你們立功。”
姓溫的表兄說:“前段時間,解放軍從鎮沅那邊到哀牢山來剿過匪,李崇山仗著人熟地熟眼線多,再加上叛軍團長王躍武的出謀劃策,到處流竄,老百姓思想顧慮大,不敢講實話,解放軍沒有抓住他。現在他又回到了大平掌,構築了許多堅固的防禦工事,調集了不少的精良武器,人馬很多,四處都有崗哨,一般人是上不去的,而且揚言要和解放軍幹到底。”
田波嚴肅地說:“你提供的這些情況,我們是知道的,當然了,有些還會進一步核實,要是有半句假話,你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你們倆要互相擔保,誰也不能耍花招!”
姓溫的連忙保證:“我表兄是大平掌‘潤富中學’的教師,李崇山兔子不吃窩邊草,暫時還沒對他們下手。他說的絕對是實話,親眼所見,不敢有假,如他欺騙了政府,你們可以連帶著嘣了我!”那表兄又接著補充:“這幾天,來大平掌的人很多,趕河邊街的也不少,李崇山大量收購吃的用的,熱鬧得很。”
“上山的路好走嗎?”
“很困難,常有巡山的土匪,戒備嚴得很。”
田波特別交代:“今天在這兒說的話,誰也不許往外講!聽清楚了嗎?”
“聽清了,聽清了,解放軍的話我們不敢不聽。再說,李崇山如同江裏的麵瓜魚,雖然很難逮,但已圍住了,早晚是貴軍的階下囚,希望解放軍趕快抓住他,讓他少做點傷天害理的事。”
姓溫的表兄表弟忙不迭地保證。
田波心想:真是無巧不成書,偏偏在這兒遇上了姓溫的表兄弟。看來,得充分利用這一機會,探個虛實,為大部隊的進軍圍剿做好更充分的準備工作。這時,一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大膽偵察計劃,已在他的腦海中形成。
雄雞叫過頭遍,曉雲覆蓋著山頂纏繞著山腰。戛灑江邊通往大平掌的一條山間小道上,健步走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他就是阿魯。阿魯後麵的不遠處,緊跟著田波。
這會兒,阿魯兩腳生風,來到一條淙淙流淌的小溪邊,躍上一塊突兀的大石頭,向四周警惕地掃了一眼,見無異常情況,便向後麵的田波搖了搖手中的毛巾。然後,跳過溪間的石頭向前行。
突然,阿魯發現前麵路邊的古茶樹下,坐著一個吸水煙筒的人。避開,已經來不及了。隻見那人長著一副瘦長臉,八字眉下眨著一對老鼠眼,背駝得像個弓蝦。阿魯頓時想起他就是李潤富過去的一個馬夫,鎮沅那邊的人,此人雖然醜陋,但卻是一個百步穿楊的神槍手。李潤富投降後,他留在了山上,現在又跟上了李崇山,實際上是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保鏢,外號“駝背槍”。
駝背槍這時也正詫異地看著阿魯,默想:噢,這小子看來是當地人,似乎在哪兒見過,蠻精幹的。這一段時間被解放軍追得四處逃竄,精神高度緊張,頭腦裏亂糟糟的,想不起來了,我得好好盤問盤問他。一轉眼,阿魯已走出了好遠。駝背槍追了上去,喘著粗氣說:“夥、夥計,你腿真、真快,稱得上是飛毛腿嗬。走山路,搭個伴,有個說話的人,不累。”
說話間,他們來到了一座橋邊,四周較為寬闊,後麵的田波看得見,阿魯順勢說:“走路莫走忙,歇氣莫歇長,我們在這涼亭橋上歇歇再走吧!”
涼亭橋有一丈多高,它橫跨在兩個山穀之間的一條小溪上,溪水嘩嘩流淌,清絲絲的,裸露出衝得圓滑的岩石。過了這橋,再走六七裏地,就是河邊街了,已屬於大平掌的領地。
阿魯和駝背槍走上涼亭橋,麵對麵坐了下來。駝背槍一屁股坐在橋欄上,一對老鼠眼緊盯住阿魯。他一手把夾在耳朵上的紙煙摘下,叼在嘴上,一手在口袋裏摸火柴,阿魯見狀機靈地從口袋裏取出火柴,走到駝背槍麵前:“來,大哥,我給你點火!”
“我好像見過你呀!”駝背槍一邊點火,一邊瞅著眼警惕地說:“想起來了,你是阿、阿魯!”突然,駝背槍驚得站了起來。正在這關鍵時刻,“撲通”一聲,緊緊跟隨的田波把一塊石頭扔進了溪水裏,駝背槍一慌張,忙回頭張望,阿魯照準駝背槍的太陽穴就是一拳,把他打了個四腳朝天,後腦殼“咣”的一聲碰到橋石麵上,又彈了回來,撞得他眼冒金星,鼻血直流。駝背槍左手捂著鼻子,右手忙去掏槍。阿魯不容他有所動作,又飛起一腳把他腰間的槍踢到橋下去了。接著,一個猛虎撲羊,兩腿騎在駝背槍身上,雙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不放。等駝背槍手軟腳癱了,才抓住他的兩腿朝橋下一掀,來了個倒栽蔥。那家夥一頭栽到溪底的石頭上,腦漿四濺,一命嗚呼了。
阿魯毫不遲疑幹淨利索的動作,田波全看到了眼裏,他在不遠處的岩石後點了點頭。
阿魯翻過一座山岡,沿著山腰小道走了一陣,來到了河邊街下的岔路口。麵前兩條路,右側是去大平掌的直路,上麵已隱隱約約可見一些戰鬥工事,左側是到帽盒的穿林小徑,地勢比較險要。阿魯揚了揚手中的毛巾,田波趕了上來。交換意見後,田波決定首先掌握大平掌的主體戰鬥工事的構築、分布情況,然後到帽盒方向進一步摸清軍事外圍的部署。
大平掌的軍事偵察工作進行得比較順利,田波和阿魯對那兒的地形熟悉。可當他倆準備沿左側的小道上去時,前麵河邊街方向忽然傳來一片嘈雜的人聲。抬頭一看,山嘴的轉彎處冒出十幾個匪徒,端著槍走了過來。“土匪巡山隊!”走在前麵的阿魯一把將身後的田波推入岩石後的草叢中,而自己已經來不及掩藏了。一個土匪發現了他,大聲喊道:“什麼人?站住!”阿魯索性大大方方地迎麵向土匪走去。
還好,這幫匪徒從服裝上看多是王躍武的叛軍,出來巡山的。走在前麵的匪連長衝著阿魯問:“什麼人?”
“抗共軍第一支隊陳夢凱部的人!”阿魯隨口答出流竄於新平、蛾山交界處這支土匪隊伍的名稱。為了把敵人阻擋得遠一些,讓田波更安全,阿魯邊走邊答。
“他媽的,叫你站住,你為什麼還走?”匪連長氣勢洶洶,拔出手槍,眾匪徒七喊八叫地跟了上來。
阿魯躍身跳在一塊石頭上,居高臨下,炯炯有神的眼睛向匪兵掃視了一番,泰然地回答:“都是一座山的兄弟,早不見晚見的,趕路要緊,別那麼劍拔弩張的。”
一個土匪小頭目模樣的人把破軍帽一掀,吐掉嘴上叼著的煙頭,瞪著狼眼問:“先別拉親近,幹什麼的?”
阿魯一眼看見了他額上的一塊爛傷疤,知道他就是河邊街上經常欺行霸市的“賴疤”,警覺頓時又增加了幾分,於是朝他冷冷笑了笑:“無事不登三寶殿,我這是到帽盒送信。”
“哼,送信?”賴疤心裏暗想,帽盒這些天都是駝背槍送信,為什麼今日換了他?便乜斜著眼問道,“那駝背槍呢?”
阿魯見賴疤對自己有懷疑,不等他說完,就接過話頭:“哦,他今天病了。”
“病了?”奸滑的賴疤用懷疑的眼光審視著阿魯,心裏直嘀咕:陳夢凱部的,往帽盒送信?可我也去過那兒兩趟,怎麼從未見過陳夢凱身邊有這樣的人?可看似又有些麵熟,像自己的兄弟。媽的,這段時間太緊張了,滿腦子都是豆渣。賴疤不放心,上麵三令五申要嚴加盤查來往行人,失職者格殺勿論,於是又提了一些土匪內部須知的問題,妄圖從對話中找出些破綻。
賴疤這幾下哪能難得住阿魯?半年多來,阿魯跟著田波得到了不小的鍛煉,本縣的幾股土匪基本情況,早已爛熟於心。
賴疤見他對答如流,又突然生一詭計,大聲喝道:“下他的槍,捆起來!”
阿魯暗暗一驚,但隨即鎮定下來。匪兵們撲向跳下石頭的阿魯,奪的奪槍,搜的搜身,抓的抓手,抱的抱腳。阿魯急中生智,不由得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於是,他一邊奮力掙紮,一邊大罵:“水淹龍王廟,亂了自家,你們他媽的瞎了眼,不看看老子是誰!哀牢山的弟兄就這麼不講義氣?老子要到李副司令那兒找你賴疤算賬!”
賴疤一聽阿魯要找李崇山,還叫出了自己不太雅觀的外號,心想這人有來頭,不是省油的燈,心裏不覺害怕了。自己在河邊街經常偷雞摸狗,為非作歹,名聲不太好,這對“兔子不吃窩邊草”的李崇山來說,無疑是十分忌諱的,要是讓這小子告上一狀,吃不了兜著走。算了,別背著黃豆找銅鍋炒。他思想上來了個急轉彎:“住手!”隨即急步走到阿魯跟前,點頭哈腰遞煙,滿臉堆笑地說:“老弟,例行公事,別誤會。”接著,又狡黯地問,“信呢?”
阿魯知道賴疤心裏還有疑惑,於是鄙視地瞟了他一眼,把頭一昂,手往腰上一叉,大模大樣地說:“賴疤兄,我們還在一塊喝過酒呢,你這樣做未免太不給兄弟麵子了,國難當頭,本應齊心合力,團結對付共產黨,可你卻在這兒惹事,疑神疑鬼的,太讓人寒心了。”接著又湊近賴疤說:“信?那是口信,現在的局勢又緊張又混亂,誰還寫信?讓解放軍抓到了,那還了得?時間緊迫,別耽誤了大事,兄弟我回頭再謝,要是貽誤了軍情,兄弟你我承擔不起!”
在一旁早等得不耐煩的匪連長插話了:“時間不早了,巡山任務還沒完成呢,都是認的人,別再為難了。”
“這,這……”賴疤有些尷尬。
“下次小弟再來拜望老兄,不醉不散,少陪了!”阿魯不由分說,一拱手,轉身就走上了左側去帽盒的小路。當賴疤還在那兒發愣拿不定主意時,阿魯已經繞過山嘴,不見了蹤影。
賴疤沒辦法,隻好交代一個匪徒悄悄跟上阿魯,看他是不是真的去了帽盒。這個匪徒成了送死鬼,他被後麵的田波幹掉了。
匪連長領著匪兵,繼續按預定的路線巡山。當他們走到涼亭橋時,前麵的一個匪兵驚叫起來:“血!血!”跟在後麵的匪兵聽了一驚,亂作一團,像群綠頭蒼蠅一樣,端著槍撲了上去。賴疤扒開眾人上前看時,另一土匪又喊到:“橋下有人!”賴疤探頭往橋下一看,一具屍體躺在血泊裏,看樣子像駝背槍。賴疤頭腦嗡的一聲,有了一種不祥之兆,趕忙跑下橋走近細看,果真是他,不禁暗暗叫苦。他心想,剛才那人說駝背槍病了,人卻死在了這兒。哼,分明是他打死的。他又一想,打死駝背槍事小,要是放走了共軍探子,那事就大了。賴疤渾身一哆嗦,緊張得大喊:“快給我追剛才那個送信的人!”匪連長把槍一揮,匪兵們折回頭,朝原路狼奔鼠竄,奮力追去。
此時的田波和阿魯如鳥歸林,魚入海,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8月16日,在消滅了哀牢山周圍的幾股小土匪後,野戰軍一一六團從新平出發,一一八團從元江出發,在玉溪軍分區獨立團和新平平山區、南區的配合下,將李崇山、王躍武的“雲南人民抗共軍”1000多人圍困在大平掌一帶。
這天一大早,哀牢山間的雲霧還沒退盡,土匪情報員就連喊帶叫,跌跌撞撞地跑進了設在“隴西世族”莊院裏的抗共軍指揮部。衣服巳經髒得分不清顏色,兩片嘴唇沒有血色,叼一支煙灰很長的香煙的呂宜文,正在院子裏乳白色的大理石地麵上踱來踱去。情報員的喊聲驚動了他,憑直覺,他知道早晚要來到的一天終於來到了。當發現田波、阿魯二人勇闖大平掌後,李崇山再次加強了巡防的力量和次數。呂宜文多次找中隊長以上的土匪頭子訓話,不得有半點疏忽。這些天,他都是在不安和惶恐中度過的。
他顧不得拾起嚇得掉在地上的香煙,慌忙往外走,恰好與走出臥室的王躍武碰了個滿懷。臉色蒼白的情報員見兩個頭都在,忙把解放軍已將大平掌團團圍住的消息作了報告。
“怎麼現在才來報告!”軍武出身的王躍武知道大部隊行動不如小分隊迅速,得有一段時間,可這包圍大平掌的部隊如神兵神將,從天而下,事前並沒有半點風聲。
“原先的幾個固定觀察崗昨天晚上就被莫名其妙地端掉了,派出去的流動哨至今沒有回來的,今天早上的霧又特別大,當發現上山的路和周圍的山頭上都有共軍和紅旗時,我們已經被包圍了!”
王躍武立刻兩眼發黑,牙齒磨得卡卡響。憑他的經驗,這次是在劫難逃了。呂宜文還穩得住神,他在王躍武耳旁簡單地交代了幾句,王躍武點了點頭。呂宜文快步走向後院李崇山的臥室。李崇山昨天晚上和半開門鬼混,很晚才回來,現在正蒙頭大睡呢。
王躍武幾大步邁下台階,走進衛兵室,扯起那叫破了嗓的爛砂鍋似的喉嚨吼道:“起來,起來,都起來!”
一群膀大腰圓橫躺豎臥的家夥,沒精打采地伸腰蹬腿,動了動身子,並沒有起來。他們是王躍武的保鏢,天亮時才回來,剛睡下不久,賴疤領著他們熟悉山路和地形,這是王躍武特意安排的,以防不測。
王躍武發怒了,把窗台上的一隻空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大叫:“弟兄們,不要挺屍啦,我們都給共軍的大部隊包餃子啦!”
這一回,像一把石灰撒在茅缸裏,把裏麵的蛆蟲嗆得亂鑽亂竄,一個個翻身坐起來,唧喳開了:
“跟他們拚了,橫豎是個死!”
“拚個尿呀,今非昔比,現在是共產黨的天下,我們有多少人,多少槍,能是人家的對手嗎?”
王躍武額上青筋暴起,擺手製止住保鏢的叫嚷:“當務之急,趕快通知所有部隊進入緊急戰鬥準備,隨時與共軍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匪徒們這才意識到已經麵臨滅頂之災,比他們想像的局勢還要嚴重,一時竟嚇得有些目瞪口呆。
“馬上行動!部隊投入戰鬥後,你們馬上回到指揮部,不得延誤!”王躍武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