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幕的掩護下,趁著土匪燒殺搶掠為非作歹之機,田波和阿魯機智地穿背街串小巷,把謝小蕙老師送到了阿春家裏,暫時掩蔽起來休養。
大廟。
土匪攻進城後,李崇山帶領著幽靈似的匪徒,成群結隊地黑壓壓的向大廟包圍過去。他接到內部情報,廟內有自己的弟兄和幾個受傷的解放軍。雖然是有目的的包圍,但沒有經過訓練而臨時組織起來的土匪仍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他們仗著人多,帶著剛剛攻占縣城的驕橫,沒把大廟裏的力量放在眼裏。當離大廟門口隻有二十米左右的時候,門內的機槍噴出紅色火舌,組成交叉火力網,一排手榴彈也跟著甩了出來。說起來,把攻方放在二十米內再射擊,是個很危險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賭徒式的打法,因為這段距離的衝鋒,隻要幾秒鍾就可以通過。敢用這種打法,起碼在心理素質上就應該有特殊之處。而解放軍已經把這種打法用得很習慣、很成熟了。
雖有準備而不可一世的土匪還沒有來得及還手,就死傷了一片,幾個受輕傷的,喊爹叫娘連滾帶爬地退了回去。土匪被打蒙了,他們攻進縣城後還沒有碰到過這麼大的殺傷力。
李崇山躲在一處石牆後,凶惡的眼睛一瞪一瞪的,活像一隻隨時準備吃人的豺狼。他氣急敗壞地讓土匪小頭目吩咐眾匪徒緊緊圍住大門口,不許進攻,也不許放出一個人,然後貓腰抬腳竄進了旁邊的一間土房,幾個貼身保鏢尾隨而進。李崇山一屁股坐到一個馬凳上,用手背一抹鼻子,張口就罵了起來:“扯雞巴蛋,怎麼偵察的,不是說解放軍全撤走了,裏麵隻有幾個半死不活的傷兵了嗎?陳廣生呢,給我叫出來!”一個原縣政府基幹隊的叛徒矮個禿頂從人群後鑽出來,緊張得直眨眼睛,站正後還打了個立正:“報告副司令,陳廣生剛才被打死了,但陳廣生親自對我說過,內線向他報告,解放軍的隊伍和縣政府機關工作隊已撤出了縣城。副司令,不會是基幹隊的幾個民兵吧?”
“混蛋!什麼民兵,槍打得這樣準,手榴彈投得這樣狠,不是解放軍才怪呢!”李崇山站了起來,一腳踢翻凳子,揮舞著手槍,“不管裏邊是什麼人,必須馬上把大廟給我攻下來,裏麵還有我的弟兄呢!”“是!”屋裏的土匪轉身就往外竄,傳達進攻的命令。
叛徒矮個禿頂把散亂的匪徒糾集在一起,簡單地訓了幾句,然後讓大家聽他的口令統一行動。接著,他彎著腰領著土匪朝前摸去,離大門還有一段距離,看見有人影晃動,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便稀裏糊塗朝前打了一槍,忙叫“臥倒!”土匪七前八後、慌手慌腳地肌倒在地,隨後稀裏嘩啦地就朝前開槍,廟門馬上被彈雨蓋住了,可裏邊不見一槍一彈的還擊,土匪不敢上前,氣得李崇山在後麵跺腳直罵娘,還狠狠踢了一個凸著屁股爬著直往後退的土匪一腳,旁邊的一個土匪嘟噥了一句:“黃鱔咬人拿泥鰍出氣。”李崇山一瞪眼,嚇得土匪不敢出氣。
槍聲過後,大廟裏沒有任何動靜,矮個禿頂又試著抬起頭來往大門口看了看,除其他地方偶爾傳來幾聲零星的槍聲和哭喊聲外,大廟裏仍悄無聲息。他精神來了,大聲喊道:“裏邊的人聽著,你們全都被包圍了,跑不出去了,識相點的趕快放下武器放出我們的兄弟,我們副司令饒你們一死!”聽聽沒有回音,便向土匪發出命令:“兄弟們,解放軍剛才被我們消滅了,別害怕,副司令有賞,每人五塊銀幣,二兩大煙,衝啊!”說著,站起身就催著土匪往大門裏闖。匪徒們扯開嗓門大喊,推三宕四,誰也不肯上前。好一會兒,才一邊盲目地亂放槍,一邊喊交槍投降不殺,狼奔豕突般吵吵嚷嚷地衝向大門。
這時,從大廟一則忽然傳來了一陣密集交織的槍聲,子彈在空中穿棱。矮個禿頂身邊的土匪又中彈倒下了幾個,其他的土匪就地臥倒,有的忙找藏身處,畏縮著不敢向前,矮個禿頂嚇得撲倒在地,扯著嗓音喊叫:“報告副司令,大廟裏的解放軍跑出來了!”躲在石牆後的李崇山一驚,探出頭看了看大門方向,大罵:“跑個屌!大門不是被你們堵死了嗎?就是讓他們插上翅膀也飛不出大廟!”“那、那槍、槍聲……”矮個禿頂結結巴巴疑惑不解。“混蛋,那是幾個來不及突圍的基幹隊民兵!”李崇山說完,又接著大聲命令:“禿頂,你領著弟兄們給我衝進去,把裏麵的弟兄救出來,解放軍的活口一個也不許給我留!到時,我委任你為中隊長,現在就看你的表現了!”
矮個禿頂聽到李崇山發話,一股衝動頓時在身上激蕩開來,心一橫,牙一咬,一臉凶相衝著土匪嚷道:“媽的,解放軍也是從娘肚子裏鑽出來的,他們不怕死,我們怕啥?弟兄們,跟我衝!誰不願意向前,我就斃了他!”土匪們隻得貓著腰,瞪著眼,你看我,我看你,小小心心地向大門口壓過去。
槍聲停了,四周安靜了許多。田波和阿魯收起手中的衝鋒槍相視一笑,迅速撤離臨時陣地,利用熟悉的地形,借著夜色的掩護,馬上不見了蹤影。原來這是田波配合馮排長帶領戰士完成掩護縣委機關隊伍突圍任務後的又一個戰鬥小插曲,目的是打擊敵人,拖延時間,讓馮排長他們順利撤離大廟。
大廟裏的硝煙味仍然很濃,燒壞的木柱門窗冒著煙火,火星飛濺,暗淡的月光下,一片交火後的廢墟。
大門內躺著十來具被關押的特務、土匪的屍體,看得出,是被剛才進攻的土匪自己打死的,因為他們被捆著手腳,用爛布條堵著嘴巴,而沒有發現解放軍的任何蹤影。隨後進來的李崇山眼睛都急得冒出血珠子,他暴怒得跳了起來:“給我搜,媽的,瞎眼了,大水衝了龍王廟了,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來了!搜出來的共軍用手榴彈給我炸死!就這麼屁股大的一塊地方,我不相信他們會插翅飛走!”不一會兒,一個土匪跑來報告,大廟後麵的牆跟腳發現兩具屍體,看樣子是自己人。李崇山帶著土匪快步向大廟後麵走去,一看,果然是那個內線和河口街那個叛變的聯防隊長何品的屍體。屍體上麵有一張字條:“我們決不會放走任何一個背叛人民政權的人!”叛徒矮個禿頂觸景生情,自知罪孽深重,“哎喲”一聲,當時就癱下去了。這時,又一個土匪跑來報告,大牆西麵發現一架梯子。李崇山眼睛一亮,揪起趴在地上的叛徒矮個禿頂,發出命令:“追!”
身經多次戰鬥的馮排長帶領戰士完成掩護縣委機關隊伍突圍任務後,挑選幾個戰士迅速趕到大廟,準備按照縣委領導的命令,解決在押的特務、叛徒、土匪骨幹後,撤離縣城,追趕隊伍。可就在進入大廟的那一刻,看著有幾個大煙鬼,一兩天不得抽,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鼻涕眼淚一齊流,馮排長頭腦裏又跑出了一個大膽的新的想法,他準備讓土匪找上門來,打上一仗,然後再撤退,讓土匪自己消滅大廟裏在押的罪犯。這樣還可以節約子彈,省去撤退時的許多麻煩。個別同誌提出不同看法,馮排長回答,形勢緊張,特事特辦,一切行動聽指揮,今後追查,自己承擔責任。主意一定,他就放出風去,說大廟裏有受傷的解放軍,並讓戰士們把關押人員拖到大門後。而正在這時,大部分土匪已衝進了縣城,正沿街逐門逐戶的搶劫、殺人、放火、強奸,而撤離的必經之路東門,已被土匪占領。
馮排長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後,果斷地吩咐兩個戰士架好機槍把守住大門,其他幾個戰士準備好衝鋒槍、手榴彈,隨時準備戰鬥,自己則帶著另外一個戰士把還沒來得及逃走的“內線”和何品,押到大廟後麵,就著事先已經看好的水溝腳挖洞。
“大軍要跑?”何品試著問。
“不跑還等死?”馮排長回答。
何品自作聰明:“不用跑,隻要我跟他們說一聲,保管無事。”
“別他媽那麼多廢話,趕快給我挖,到時連你們一塊帶走。”
馮排長不耐煩地回答。
何品還想說話,被馮排長瞪了一眼,忙低頭賣力地挖洞了。牆洞挖通,馮排長親自處決了兩個叛徒,然後在西牆上架起梯子,造成一種從這兒突圍撤走的假象。撤離後馮排長用兩個叛徒的屍體堵住了洞口。
戰士們鼓足鬥誌,將圍上來的土匪一陣猛打猛炸後,利用敵人摸不清情況,一時舉棋未定的機會撤離了大廟,撤離前將關押的人員拖到大門口,土匪不知情況看見人影就開槍。因此出現了上麵那一幕。占領大廟的土匪被李崇山臭罵一頓後,便忙著去搶財物,誰也不願留在這平時也沒有多少人進來的空蕩蕩的大廟裏,待第二天清點人數搬移屍體發現洞口時,為時已晚。
馮排長等人是在阿春的幫助下,利用土匪進城後沒有人防守的背街小巷,連夜撤離縣城的,幾天後在峨山與突圍的隊伍彙合。
淩晨,縣城上空飄浮著一層黑雲,在冷蕩的空中猶若一個巨型的黑色魔怪,張牙舞爪地在漫延。
人民小學門口,橫七豎八,躺著十多具屍體,他們是被土匪殺害的教師、基幹民兵和征糧征稅的積極分子。校園內,被土匪洗劫一空的辦公室、宿舍,門窗敞開,文書、檔案、教具及學生的生活用品,遍地都是,玻璃碎片不時發出刺眼的亮光。中小學生排演的文藝節目《惡霸請降》、《山這邊是好地方》、《哀牢山春早》的宣傳海報,在操場上被寒風一吹,發出顫抖的簌簌的聲音。圍牆一個角落的稻草地上,橫臥著一個年輕的女教師,她昏沉沉迷糊糊的,神情恍惚。昨天晚上,匪徒把她從房間裏拉出來,幾個人輪奸了她。教師刀永義、向光前、劉傑英、楊真被土匪嚴刑拷打、肆意摧殘後,暫時關押在一間教室裏。
街道上,到處亂扔著土匪搶劫後又不願帶走的東西,兩旁被土匪點火的房子,經過大半夜的燃燒,隻留下了殘垣斷壁和那縷縷上升的青煙,似乎拉起了一幅陰森森的喪幕,不時能看到一兩個流幹了眼淚、唏噓的老人,牽著小孩的手,在廢墟前徘徊。窩尼街的房屋除翠月樓及附近的幾間商鋪還保持完整外,其他大部分都遭到了搶劫和不同程度的毀壞。
縣政府門前的空地上,左邊是幾棵大青樹,樹枝上麵綠葉繁茂,往常山雀跳躍啾啾,今天卻靜得連樹葉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七八個政府的征糧隊員、稅收員被五花大綁地押過來了,他們的衣服破爛,印透著血漬,步履艱難,看得出,他們和土匪搏鬥過或被嚴刑拷打過。他們的後邊是一群麵目浄獰可畏持槍舞刀的土匪,再後邊就是被逼吆喝來的群眾,他們中不乏老人、小孩,除城郊一部分是被硬逼著來的外,大部分是縣城裏被驅趕來的市民。人群外圍架有幾挺機槍,他們怕人群騷亂,虎視眈眈,隨時準備鎮壓。
雲南人民抗共軍參謀長餘國聰見人來得差不多了,就站到一個石墩上,看著場上默默無語的人群,清清嗓子神氣地說:
“雲南人民抗共軍的弟兄們,新平縣的父老鄉親們,今天,4月30日,是我們揚眉吐氣的日子,因為新平縣城又回到了我們自己人的手中!我們推翻了共產黨政權,共產黨跑了,人民政府垮了,今後是由我們當家作主,說話可以算數了!下麵,大家鼓掌,歡迎我們雲南人民抗共軍的李副司令發表進城演說!”
土匪沒有鼓掌的習慣,他們是癩蛤蟆跳井——“撲通”(不懂),幾個稍微見過世麵的土匪頭目帶頭鼓掌,人群中七零八落的有人跟著拍了幾下巴掌,稀稀拉拉。細心人一看,這鼓掌的,不是土匪的三親六故,就是政府在征糧活動中要求多交糧多交稅的大戶,或是幾個整天在街上遊手好閑的懶漢和呆傻的人。
躺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的李崇山,眯開眼睛看了看,讓隨從掀掉蓋在身上禦寒的毯子,站起來點了點頭,皮笑肉不笑地說:“久違了,我李崇山不到三個月又回到縣城裏來了!你們別怕,都是鄉裏鄉親的,俗話說親不親故鄉人,甜不甜家鄉水嘛,我不和你們過不去,我隻恨那些專門與我李家過不去的人,隻恨那些得過李家好處而又與我們李家作對的人!你們都見到了這夥什麼都不是的要糧要錢窮瘋了的人了嗎?”李崇山用手指了指一邊被捆綁的人,“他們搶我們手裏的飯碗,奪我們嘴裏的糧食,逼迫我們交稅,為難我們的兄弟,還要讓三老爹——我們雲南人民抗共軍的總司令李潤富離開生他養他的土地,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你們看,他們的這些熊樣,當初的威風哪兒去了?別把睡著的老虎當病貓,三老爹還是三老爹,李崇山還是李崇山!今天,老子回來了!父老鄉親們,你們好好看看,他們不經打,弟兄們一發怒,他們就連老婆親娘都不顧了,都他媽的死的死,逃的逃,投降的投降,一夜天全都變成縮頭烏龜、土鱉了!”
罵了一通,發了一頓火,李崇山用手捏住鼻子,噴出鼻涕,隨手一甩,往衣服上一擦,又像豬一樣哧哧的擤了兩下,他轉了話題:
“共產黨就是亂黨,亂了國民政府,亂了蔣總統。誰是土匪?我們不是土匪,我們是這兒的主人,解放軍才是外來的真正的土匪。第三次世界大戰很快就要爆發了,我們的盟友老美很快就要和蔣總統帶著國軍拿著新式武器打回來了!你們看,這些被捆著的人就是為共產黨賣命的人,他們很快就要去見閻王了,用不了多長時間,共產黨也要完蛋了!”
被捆的人在人前據理力爭,一腔怒火,都要從眼睛中噴出來了,他們高聲駁斥李崇山的反動宣傳,遭到匪兵們的拳打腳踢,引起了人群中的混亂。
“大家靜一靜,別說話,聽李副司令繼續訓話!”“演說”變成“訓話”了,餘國聰又是揮手又是叫嚷。
李崇山不高興了,皺了皺眉頭,用手不自然地摸了一下那隻不在的耳朵,咬著牙大聲說:“我現在代表雲南人民抗共軍正式宣布,判處這些人死刑!”
李崇山話音剛落,人群頓時又騷動起來,場上的秩序更加混亂,土匪開始橫眉豎眼揮舞槍托。善良的老百姓,特別是剛剛迎接新中國成立不久的人民群眾,不願意看到土匪殺人。一些土匪、土匪的家屬就不同了,他們對新生的人民政權恨得咬牙切齒,對為人民服務、代表人民利益的共產黨人更是恨之入骨,今天把為新生政權工作的人捉起來槍斃,他們能不興奮嗎!“殺死他們,看他們還敢不敢上門來征糧征稅!”喊叫聲甚囂塵上。一個肥胖的土匪家屬罵得最凶,跳得最高,唾沫四濺,還跑上前脫下鞋子抽打被捆的人員。
堅強不屈的征糧人員知道土匪是要下毒手了,他們表現得無所畏懼,把蔑視的眼光射向匪徒。一個叫魏德華的大學生想講幾句話,借機宣傳共產黨的政策,揭露土匪虛張聲勢倒行逆施的反動本質,他高聲說道:
“李崇山,你聽好了,對於我們共產黨人來說,為人民群眾的利益而死,死不足惜。不過,我要留下幾句話!”
“不行!”餘國聰橫蠻地阻止。
“一個外鄉人,都快要被殺了,年輕輕的,就讓他講幾句吧!”人群中有人大聲說。
李崇山一晃腦袋,斜愣了一下眼睛,粗嗓子裏鑽出一聲怪笑,如凶梟鳴空,笑聲戛然而止,他狠狠地說:“好,老子寬宏大量,給你個機會,要不,就有人說我小肚雞腸欺生了。快,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你還他媽的想說點好話來哄我呀,快說!”剛才攢動的人群安靜了,他們把尊敬、佩服的目光投向了這位年輕人。魏德華艱難地向前走了幾步,挺胸抬頭,他的頭發衣服全沾著鮮血,一動一閃紅通通,令人肅然起敬,而令土匪膽戰心驚。魏德華神色坦然,一甩遮住眼睛的頭發,兩眼放射出光輝,環視眾人大聲發表被後人讚其為“共產黨人的演說”:
“我是中國共產黨黨員,大學生。去年9月,按照黨組織的指示安排,我從昆明來到新平民運工作團工作。在這裏,我們繼續接受黨的教育,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訪貧問苦,向人民群眾宣講新中國的偉大、人民解放軍的強大,宣傳共產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引導人民群眾憶舊社會的苦、思新社會的甜,啟發大家的階級覺悟,投身到新中國的建設中去。在此基礎上,我們建立了農民自己的組織‘翻身會’、‘婦女會’、‘兒童團’,開展了清算惡霸地主的鬥爭,勸說李潤富下山投降,因為他們是壓在人民頭上的大石板,不掀掉,人民就起不來!”
“住口,你他媽的還搞什麼鬼宣傳,都要去見閻王了,還嘴硬!”一個土匪頭目大聲製止。
“別急,聽他往下講。即使他罵得河幹海幹,老天爺也幫不了他,還得讓他去見閻王。”李崇山回到太師椅,閉著眼睛擺了擺手,顯得很大度。
魏德華鄙視地看了李崇山一眼:“死,並不可怕,我們有多少優秀的兒女,為了新中國的解放,倒在了國民黨反動派的槍彈下,我們共產黨人怕了嗎?在完成公糧、稅收任務中,有的地方減過租,大戶人家公糧負擔偏重,我們按政策重新調整好任務,及時糾正了偏差,但他們中的有些人拖欠交糧,抗拒交糧,蠱惑人心,甚至聯合匪徒公然殺害我們的工作隊員,我們怕了嗎?今天,我們又怕了嗎?我們有新中國撐腰,我們有新生的地方人民政權撐腰,我們還有強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撐腰,我們什麼都不怕。”魏德華把憤怒的眼光轉向李崇山,“怕的應該是你們,你們這些土匪的暫時得逞,隻是一時一地,一鄉一城,要不了多長時間,新平同樣會是豔陽的天光明的地,我們的隊伍就會趕回來,把你們這批逆曆史潮流而動的土匪幹幹淨淨、完完全全徹底消滅掉的!”魏德華把頭一揚,奮力高呼“打倒土匪!消滅李崇山!新中國萬歲!共產黨萬歲!”
李崇山氣得七竅生煙,牙都快咬碎了,他從太師椅上猛地站起來,一使眼色,餘國聰就讓兩個土匪端著槍走了過來。麵對閃著寒光的刺刀和凶殘的土匪,魏德華和其他的同誌站得筆直,他們昂著頭,挺著胸,表現出了大義凜然的非凡精神。
兩個匪徒幾乎將刺刀同時刺進魏德華的胸膛和肚子,鮮血四濺,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騷亂。餘國聰一揮手:“給我殺!”周圍的匪徒一擁而上,在震天動地的悲壯口號聲中,把被捆的人員全部刺死在縣政府門口的空地上,頓時血流成河。死者張著嘴,圓睜著眼睛,似乎在向蒼天呐喊,控訴著這夥土匪的暴行,呼喚著戰友的報仇。屠場上空,陰風淒淒,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兒。
善良的老百姓被這慘不忍睹的原始野蠻屠殺場麵再次驚呆了,如萬箭穿心,他們失去了控製,哭的、喊的、驚叫的,亂成一片,不絕於耳。群情如水,遇阻更激。人群中一老者發出顫抖的聲音說:“造孽,造孽,惡有惡報,善有善報,快到頂了,老天會報應的。”剛才的那個肥胖土匪家屬扯開尖嗓子喊:“活該,這些工作隊的人,都應該把他們斬光殺盡,看他們還敢不敢征糧征稅,欺負我們!”話音未落,不知是誰舉起的一塊石頭,狠狠地砸在她的後腦殼上,沒來得及吭一聲,她就軟軟地躺倒在地,永遠閉上了嘴巴。
這是一場殘酷的鬥爭,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一場新中國成立後顛覆與反顛覆的階級大搏鬥。不管後人如何加以評說,那都是曆史!真正的曆史!
人群被驅趕散了,土匪借口搜查可疑人員,繼續在城內為非作歹,整個縣城,再次變成了群魔為所欲為、驕縱專橫的世界。
李崇山、餘國聰不可一世,在保鏢的簇擁下,威風凜凜地來到翠月樓。在這裏,普一文將為他們擺酒慶功。餘國聰把衛兵留在樓下,二人上了二樓。此刻,阿春已快手快腳地將做好的菜端上了桌,斟上了酒,房間裏已是噴香噴香的了。
阿春是城裏的老住戶,幾代人開飯館,老叟無欺,人緣不錯。普一文從長遠考慮,決定在這兒建立長期的聯絡點,因此,交代幾個匪首不準打翠月樓的主意,更不準為難阿春。土匪攻進城後,將窩尼街洗劫一空,但不敢走進翠月樓大門一步。幾個從未進過縣城的山匪,想走進翠月樓看一看,被站在門口守衛的小頭目將領頭的抽了兩個耳光,罵道:“這種地方也是你們能進去的嗎?”幾個傻頭傻腦的山匪不敢出氣,隻得低著頭嘟噥著離開了。
阿春給馮排長帶路回來後,在憤怒與不安中度過了一夜,今天一早聽到敲門聲,小小心心地打開一看,原來是經過偽裝的普一文和上次見到的胡萍等幾人。壞人都像寡雞蛋,外麵瞧不出來,阿春心裏想。普一文和胡萍是天蒙蒙亮才進城的,胡萍本想到大街上走走看看,然後再到縣政府大門前瞧瞧殺人的現場,以解軍統新平保防組在昆明被端的心頭之恨。可是,普一文伸手把她攔住了,為了她的安全,也為了身邊今後有個得力的助手,避免人前人後拋頭露麵過多招來不測。因為他心裏知道,土匪占據縣城是自己做給自己看的,鼓一鼓士氣,出一出怒氣,呆不了幾天的,更成不了大氣候,這個縣城很快就會重新回到中國共產黨新平縣委手裏。大廈傾斜,獨木難撐,何況這個大廈已經倒了。
阿春熱情張羅,裝做關心地把普一文拉到一邊,小聲問:“普老,外麵土匪殺的人都是為政府工作的人,您整天在縣城裏不是開會就是作報告,老的小的都認識你,你不到外麵躲一躲,怎麼反而跑到虎口上來了?”
普一文淡淡一笑,接著就裝出很正氣很嚴肅的樣子:“沒關係,不看僧麵看佛麵,他們不敢拿我怎麼樣,我是民主人士嘛。我們家幾代人都生活在這大山裏,曆朝曆代都遵規守紀,雖說不上是名門大戶,可也不是小名小姓,但凡提到我普某,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接著又神秘地告訴阿春,“我是雙重身份,現在身上還帶有共產黨交給的勸降摸底任務,是縣委、縣政府把我留下來的,我還要和土匪這些人打交道,不要向任何人說在這兒見到我,更不要向任何人提到我的情況,這是政府公家人的紀律,知道嗎,阿春?”
“知道,我聽普老的。”阿春撲閃著美麗的大眼睛,很懂事地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阿春是一個聰明的姑娘。”普一文看著一臉純真的阿春,補充說:“通知你的所有夥計,沒有我的招呼,不要隨便上來送菜,也不要在下麵瞎嘀咕,你忙去吧。”普一文交代完後,轉身回到了酒桌上,那兒的人早已等不及了。
阿春心裏有底,前兩天馮排長給她介紹了一些情況,盡管不是很懂,但她明白鬥爭複雜,要多留一個心眼。她認真看了看飯桌上的人,下了樓梯。
“這姑娘真美,水靈靈的逗人愛。”李崇山貪婪地看著阿春的背影,一雙環眼像球磨機鋼球似地滴溜團轉,一副死皮賴臉的流氓相。
“李副司令過江爬山,走街串巷,什麼樣的香沒聞過,什麼樣的花沒采過,就這個和村姑沒有什麼區別的阿春,你也要嚐一嚐?”胡萍斜瞅一眼,放肆地說。
“別打她的主意,她可是在心裏不明白的情況下為我們工作,價值大著呢。”普一文端起酒杯在鼻下聞了聞,眯起了眼睛,“酒蠻香的。來,各位,舉起酒杯,為雲南人民抗共軍弟兄們的首戰告捷,幹杯!”“幹杯!”在一陣嚎叫聲和嗞嗞嗞的喝酒聲中,普一文隻將酒杯碰了一下嘴皮,便繞過胡萍、餘國聰、陳善多來到李崇山身邊,麵帶笑容地說:“這次雲南人民抗共軍舉事得以成功,與李副司令多日來的精心策劃、果斷的英明指揮和身先士卒的精神是分不開的,在此,普某和弟兄們萬分榮幸,這接下來的酒,為我們反共複國的隊伍裏能有如此難得的雄略將才,幹!”
“感謝普老,沒有你的運計鋪謀,我們不會如此順利地攻進縣城。”餘國聰在一旁不忘拍馬屁。
“哈哈哈……”在笑聲中,幾人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李崇山大言不慚地說:“在這慌亂年月,是英雄好漢就要叮叮當當、轟轟烈烈地幹它一番,如同猛虎下山,巨龍倒海翻江!”
“如此壯誌淩雲,何愁山河不複歸!”胡萍一個媚眼,一聲奉承,惹得李崇山心猿意馬,“江湖上講的是強者為王,能者為尊,今天我可是從心裏佩服李副司令到極致了。”
“就是就是!”陳善多滿口附和。
“哪裏哪裏,能得到胡小姐的誇獎,那可是難得啊!”李崇山邊說邊把那雙采花盜柳的手伸向了胡萍。胡萍沒把手收回,任由李崇山摸捏。
“這第三杯酒是普某替李潤富司令為大家敬的,他雖然人在昆明,可心是放在了哀牢山,這裏的一舉一動,乃至全省的一鄉一城的得失,都在他老人家的運籌帷幄之中!司令不在場,難免有些遺憾,可他心裏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眾位兄弟。就在昨天夜裏,不,就在剛才,你們進來之前,司令還發來賀電,祝賀你們的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普一文信口開河,胡言亂語。胡萍翻著媚眼,一臉迎合,心裏自歎不如。“相信不要多長時間,司令會凱旋頒班,榮歸故裏。到那時,我們的人馬不是幾百幾千,而是千千萬萬,整團整師,甚至一個軍團。哈哈哈,我們雲南人民抗共軍將會幹出震驚世界的大事來!各位,為了司令的健康,為了黨國的明天,幹!”普一文酒杯碰嘴皮,一飲而咽,黑胡子嘴角滴答著酒珠子。他將杯子往桌上一放,招了招手,幾個腦袋碰在一塊。餘國聰把一份擬定的留守縣城的土匪頭領和骨幹人員名單送到普一文手裏,普一文看了看輕聲地說:“很好!下麵的事情要這樣去做……”
上樓端菜送酒的阿春,把一切都看到了眼裏。
5月2日上午,土匪準備在縣政府大門口和窩尼街上貼出“雲南人民抗共軍”發出的一份布告。布告是餘國聰起草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份掛羊頭賣狗肉、掩人耳目的幌子,布告上聲稱雲南人民抗共軍三個“六不十八條”,讓老百姓放心:
“六不搶”:送姑娘娶媳婦的不搶,死人起墳的不搶,江河上渡口擺船的不搶,走村串寨的老中醫不搶,做壽木賣棺材的不搶,撫養鰥寡老人的不搶。
“六不奪”:山路上開馬店的不奪,沿街走巷要飯的叫花子不奪,念經超度跳大神的不奪,測字算命的不奪,挑擔上山下鄉送貨的不奪,打麻將賭博的不奪。
“六不準”:不準搶窮人的糧食,不準奸淫正經女人,不準走進坐月子女人的房間,不準打罵老人和小孩,不準搶趕街的小商販,不準在街上拉屎拉尿。
布告的後麵還規定了“三殺令”:給共產黨、解放軍通風報信辦事的殺,不領取通行證、私自出城的殺,不執行雲南人民抗共軍命令的殺。
這到底是一份早期的土匪宣言,還是一份做了壞事生怕別人不知道的自白書?布告送到普一文處,他隻瞟了一眼,不置可否,沒有興致。胡萍看了幾條,暗自發笑,這不是不打自招嗎?土匪就是土匪,越黑越抹黑,內心看不起,沒再往下看,全當是一回鬧劇。她知道這些人天生幹不了大事,兔子尾巴長不了。這份布告連李崇山都不熱心,最終隻在他們的大門口貼了兩天。
當天下午,土匪放假半天,縣城裏的老百姓雪上加霜,再次遭到洗劫。當晚,李崇山和餘國聰率領吃飽喝足、幹盡壞事的一個精選的土匪擴編大隊,直奔大平掌,再次撕開了鮮血淋淋的布幕。
一個下午,乘普一文、胡萍外出之時,在阿春的幫助下,田波潛入翠月樓普一文住的房間,找到了那份土匪負責人留城名單。默記後,田波把它放回了原處。
黃昏,化裝後的田波和阿魯悄悄離開了翠月樓,來到城外,了解土匪的外圍駐紮情況。
走近窗口一燈火處,那是間獨立家屋。正在這時,“吱呀”一聲,門口走出一個老人,田波二人忙一旁避開。老人嘟嘟噥噥地向前走去,似乎有些不高興。屋裏有隱隱約約說話聲,貼窗口一看,裏麵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正在喝酒。
小的說:“這老倌也真窮,連隻雞都沒得,讓我們吃這些酸湯蘿卜包穀飯。”
老的說:“有雞也藏起來了,老倌是不會讓我們見著的。小家夥,你就莫嫌了,這種提著腦袋過日子的生活,能填飽肚子,有個落腳處就拜佛燒高香了。”
小的說:“住在這鬼地方,真不如在城裏痛快,跟著李副司令,吃香喝辣,放屁都是響當當的。”
老的說:“小家夥,你是黃毛鴨子剛下水,別不知深淺,城裏是那麼好在的嗎?我們攻進城裏後,殺死了那麼多人,有幾個投降的?抓到手的女共黨,在那麼多人的眼皮底下,轉眼間就不見了,神不神?還有那個大學生,臨死還要說那麼多共產黨的好話。這說明城裏還有他們的人,解放軍的大部隊很快就會殺回來的。你不要連頭掉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掉的。”靜了一會兒,老的喝了一口酒,自言自語,“陳善多他們也真是夠鬼的,派我們到城外來執行巡邏站崗任務,生怕解放軍、工作隊的人打回來。不過這也好,到時在郊外好逃命。”
屋內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對話,田波二人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不錯,是土匪,老的那個還是知道點情況的兵油子。田波暗示阿魯配合自己的行動,然後動手敲門。裏麵兩人聞聲連忙抓起靠在牆邊的步槍緊張地問:“是哪個?”田波答:“三老爹的人。”小的剛打開門,田波一手搶過他手中的槍,一手用手槍指著老的厲聲說:“不準動!”阿魯一閃而進,眼明手快地拿下了他的槍。老的慌忙解釋:“都是自家人,莫誤會,莫誤會!”
“坐下,你們是哪部分的?”
老的把屁股挨著椅子邊,賠著笑臉:“李崇山副司令手下的人,一大隊的。”
“胡說!一大隊的人馬,不是出城去了嗎?”田波知道李崇山帶著部分人馬已離開了縣城。
老的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是出城去了,他們到大平掌、戛灑,準備圍攻那裏的區政府、辦事處。李副司令怕影響行軍速度,把我們一大隊裏老的小的身體不好的全留下來了,而又從二大隊三大隊裏抽了一些年輕力壯的補充進去。”說到這兒,老的似乎覺得把話說多了,用懷疑的口氣問田波,“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錯。”田波不慌不忙,一副兵痞樣,“我原先在國軍黃維兵團當連長,在雙堆集戰役中被共軍俘虜,以後我逃出來跑到了雲南,又遇上了盧漢叛變,就投靠了李潤富,反正憑著老子槍打飛禽走獸的本領,在哪兒吃飯都一樣。”說著,掏出一張釋放證遞過去,“不信,你看!”原來田波在淮海戰役時無意中保留了一張我軍發給國民黨軍隊俘虜的“釋放證”,誰想到兩年後竟在剿匪中派上了用場。為了避免自己的北方口音露出馬腳,他特地帶上了這張護身符,冒充是土匪隊伍中的國民黨散兵,反正混亂的土匪群裏什麼人都有。
老的認識幾個字,能猜出大意,他接過“釋放證”看了看,相信了田波說的話,打消了心中剛才的疑慮。
小的見氣氛緩和下來,忙捧起酒碗遞過去:“大哥,一家人,整點!”
田波伸手摸了摸小的頭,坐下接過碗大模大樣地呷了一口酒,問:“小兄弟,你這麼小,比槍高不了多少,怎麼跑這兒來了?”
“我跟大叔出來闖世界的,混口飯吃。”小的學著大人樣把頭一揚稚氣地回答。
“唉,莫提了,哀牢山人祖祖輩輩過的都是‘苦蕎粑粑蘿卜湯,羊皮褂子麻布裳’的苦日子,他家裏麵隻有他一個人,那就更可憐了。他聽說街天富昌隆門口擺糧發放,隻要是窮人,一開口就可以得兩升米,二話沒說就跟著來了。”老的歎了口氣,似乎覺得把小的帶出來參加土匪鬧事不妥,於是換了個話題,“平時間抗共軍各大隊之間的人就互相看不起,經常有摩擦,我們一大隊的人剛走,其他隊的人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他們留在城裏有吃有喝,尋歡作樂,而把我們派到城外來,還說什麼這裏是保衛縣城的第一道防線,可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讓我們先送死嗎?解放軍一來,首先挨打的就是我們,倒大黴了!”田波想從兩個土匪嘴裏套出更多的匪情動態來,便說:“怕什麼,附近都有我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