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節 富昌隆商號(2 / 3)

“呂兄說得對,國難當頭,不可不提高警惕。”一旁的胡笑波插了一句,他被兩個多月來提心吊膽的藏匿和不斷逃命奔波嚇壞了。在楚雄,他要不是能言會道溜得快,差點就被街上巡邏的民兵“收容”去了,現在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餘國聰瞟了胡笑波一眼,理解他的內心活動,笑了笑:“沒事,三老爹雖然下山了,但哀牢山這麼大的地盤,大軍一時還管不過來,戛灑江至少在目前還是我們的天下,白天是共產黨在街上走,晚上的街就是我們在逛了。你看,呂大使不是也到我們這兒來了嗎?胡特派員,你到了我們這兒就盡管放心好了。”餘國聰不知道胡笑波的職務,就順口叫他特派員,反正從上邊下來的都是“特派”的,稱呼不對也不會錯到哪裏。

“放心,放心,到了三老爹的地方,再加上有你們這些忠誠的黨國將士盟友,我哪還有不放心的?”胡笑波邊說邊往後院瞅。呂宜文知道他心裏想什麼,便讓餘國聰帶上蠟燭在前麵引路,他帶著胡笑波隨後跟著往後院走去。在堆柴處掀起一塊木板,跳進陰暗的地洞,點燃蠟燭,走過一段傾斜下坡的地道,再一拐彎,便進到了一個長方形的地下室。這裏,便是匪徒骨幹和特務隱匿聚居的地方。

地下室四壁鑲著木板,下麵是一層石塊地麵。地麵上蓋滿了香煙盒、老粗煙頭、煙灰和紙屑,剛才進來的那幾個土匪正在那兒狠命地抽煙。室內煙霧彌漫,散發著刺鼻的煙味、汗氣和呼吸造成的惡臭。另外,還混雜著朽木發出的毒氣。幾塊油布蓋在稻草上攤成地鋪,地鋪上堆著發黑的棉被和幾張獸皮,加上幾把斷了腿而胡亂紮上的神椅,更顯得狼藉不堪。兩碗一閃一閃的油燈,在黑暗的壁洞裏射出慘淡的微光。室內半明半暗,奇形怪狀的影子不斷地晃來晃去,整個空間顯得特別陰森、恐怖,冷風不知從什麼地方幽幽襲來。板壁上、被蓋邊、枕頭下,露出手槍的皮帶和手權彈的木把。二十多個鬼一樣的人,沒精打采地挺在地鋪上或歪三斜四地躺在椅子上。這些人模樣離奇,衣衫雜亂:有的是一身黑色土布的短衣短褲,有的是髒巴拉稀的對襟衣裳,有的不知是從哪兒弄來的一件國民黨的破軍衣披在肩上,一條露出窟窿的破軍褲紮在腰間,還有的戴著個氈皮帽,穿著當地很少看得到的長袍馬褂。但是,誰也沒有睡覺,一個個眼珠紅紅的、死死地盯著一線燈光、一個地方出神。噴著臭氣的嘴巴比眼珠活躍一些,至少還有吸煙、吐氣打嗝、不時蠕動腮幫的幾個動作。他們仿佛是各種動物都被關到了一個籠子裏,散發著腥臭氣。他們大都是紅山勸降會上的匪首和新化、揚武、大平掌、戛灑及新平縣城頑固不化的土匪頭目、骨幹,對鑽進洞裏來的人,他們懶得連瞅一眼的興趣都沒有,都是蓬頭垢麵、破衣爛衫、被大軍和民兵追得四處逃竄的人,和自己沒什麼兩樣。

整個地下室,就像一個剛剛打開的屍骨腐爛、蛆蟲亂爬、惡臭四溢的破棺材。

靠裏邊洞口的地鋪上,歪躺著一個木墩似的人。他身穿藍布大褂,腦殼禿得像和尚,兩隻眼睛三角似的掛下來,幾根山羊胡子翹在掉了門牙的嘴邊,此人就是反共自衛義勇軍副司令陳夢凱,他本來是要回新化(陳夢凱解放前在新化區任過偽鄉長)的,無奈李潤富投降,通往新化的各交通要道均被解放軍和民兵把守,那邊的情況又弄不清楚,隻好暫且在“富昌隆”躲藏幾天,以便見機行事。這時見到呂宜文,便從地鋪挪到神椅上,肥胖的軀體把椅子塞得滿滿的,每動一下,椅子就吱吱叫喚。他隻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下,就把目光從呂宜文身上移開了。這也難怪,就在前些天,呂宜文還手舉《反共計劃書》高喊“戰線統一”,號召各路人馬團結一致,用勝利迎接美國空投的現代化武器,為配合老蔣反攻大陸複興中華樹立新功。可今天,活脫脫一條喪家犬。不過話又說回來,上個月自己還能呼風喚雨,如今丟了大隊人馬不說,差點連命都搭上了,隻好別無選擇地跟在餘國聰屁股後麵,躲躲藏藏地鑽進了地洞,像老鼠、像甲殼蟲一樣。從外表看,陳夢凱雖然還是肥肉一堆,內部卻早已空虛,恰如泥塑木雕的羅漢,隻剩一個軀殼了。

放油燈的壁洞下,躺著柳亞東、任子賢、白朝倫等三人,他們都是軍統局新平的特務。聽到李潤富投降的消息,從各地潛逃回來的。他們從燈影裏發現呂宜文三人走進來,連忙翻身弓腿站起來,一陣忙亂,勉強裝出卑躬迎接的樣子。呂宜文用鄙夷的眼光掃了他們一眼,不耐煩地一哼鼻子,繼續朝陳夢凱跟前走去。

另外,那些獐頭鼠目的人,他們各占一席之地,看見有人鑽進洞來,就像經過冬眠的蛇群,在汙水裏開始蠕動,沒有多少活氣。餘國聰等人走到陳夢凱前,“副司令……”呂宜文欲言又止。

陳夢凱有氣無力地擺了一下手,張口就說:“呂大使,陳某是個粗人,嘴上沒門戶,腦裏沒倉庫,一根腸子通屁股,不會繞彎,這你知道,我現在隻問總司令那兒的情況如何?”他清楚呂宜文是從山上逃命下來的。

呂宜文心裏有些日氣,他曉得陳夢凱明知故問,嘴上卻說:“按照共產黨原來的說法,叫做‘東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北方有南方’,諸位兄弟何必如此憂傷呢?總司令委曲求全暫棲身,實乃無奈之舉,不過養好傷後的猛虎,更威風,更凶狠,總司令仍是山中之王,仍居哀牢之首!”

“呂大使所言不假!”餘國聰在一旁幫腔。

其實,洞裏的人心知肚明,解放大軍在短短幾天裏渡過戛灑江,占領哀牢山,李潤富是抵不住擋不了走投無路才舉手投降的。從目前的形勢看,兵敗如山倒,李潤富雖然沒被政府槍斃關押,但已是跛驢配破磨,大勢已去,很難東山再起了。心裏這麼想,可他們還抱有一絲僥幸,希望出現奇跡,不信撈不到一根救命稻草。

陳夢凱關心的當然是今後的去向,他注意看了看站在旁邊不吭一聲的胡笑波,試探著問:“呂大使到這兒來不會也是委曲求全暫棲身吧?說說看,又要把弟兄們往何處引,是否又有了什麼對付共軍的錦囊妙計?”

呂宜文翻了一眼:“副司令,目前形勢變化很大,錦囊妙計上司早就替我們考慮好了,為兄下山之前已接到最新指示,這不,為了落實這些重要的指示,確定今後的行動,上峰特派了胡特使從昆明趕下來。”呂宜文信口開河,當麵撒謊,臉不變色心不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