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灑街“富昌隆”商號背山麵水,是一塊公認的風水寶地。民國九年(1920年)一月,美國克蘭牧師和多師母帶著中國牧師李顏清等十餘人來到戛灑,經過多方選點,最後決定把基督教的教會選在這兒,開辦學校和醫院,進行傳教活動。李潤富得知這一消息後,先是不吭聲,待教堂準備破土動工時,他卻以當地傣族人無教派、信奉“萬物有靈”的原始屬性為由,趕走了克蘭牧師等人,在這兒建蓋了自己的商號,用他自己的話說,“難得碰上這麼一位識風懂水的老洋咪”。
深謀遠慮的李潤富當年建蓋富昌隆商號時,就派他的心腹之人從大山裏找來十多個大力飽氣的民族壯年漢子,酒肉應有盡有,白天睡覺,夜裏挖洞,在短期內硬是在“富昌隆”的後院挖出了一條隱蔽性好、有通道有住室、有出口有暗門的地下室。還加固了富昌隆四周的圍牆,掏深了後院的水井;經常儲藏著武器彈藥、糧食;地道口處堆滿了幹透的劈柴。就這樣,一個隱藏的不被外人所知的土匪窩子修建成了。李潤富的如意算盤是:住半年餓不著肚子,來一團人找不著自己的影子。
呂宜文那天離開東瓜嶺李崇山,一口氣翻過好多架山,趕到大平掌與李潤富密謀一番後,按其的安排,先到爛木橋鐵廠陳海洲家住下,為掩人耳目,讓陳海洲認呂宜文為父親,兩人以父子相稱。過了幾天,呂宜文收到土蛇派人送來的緊急指令,於是連夜領著兩個強悍的貼心土匪,竄出陳海洲房門,沿小路下了哀牢山,在夜幕的掩護下,踉跟蹌蹌鑽進了富昌隆。迎接他的,除了反共自衛義勇軍參謀長餘國聰和幾個土匪骨幹外,想不到還有一個穿黑色對襟衣的瘦高個,頭發胡子分不清,長條形的馬臉上亂蓬蓬一大堆,連鼻子眼睛都快遮嚴了黑嘴黑臉的土耳其蘇丹模樣的人向自己打招呼。呂宜文有些納悶,可瞬間就認出來了,這是自己與保密局雲南站之間的聯係人胡小波。
胡笑波是沈醉的親信,呂宜文本人及有關李潤富的所有重要情況報告,都是經胡笑波之手送給沈醉的,而沈醉又挑選出其中最有分量的部分用絕密電報呈報國防部保密局。沈醉嫌呂宜文利欲熏心,言過其實,對他還存有戒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非是將他用作垂釣李潤富、梁月樓這些大魚的誘餌而已。胡笑波最後一次收到沈醉代電的時間是去年的11月中旬,對代電的內容他記憶猶新,至今還可以一字不漏地背下來:
一、奉上級電令:“速設法派員與李潤富等建立友誼關係,以激勵其反共情緒,加強其對本黨之信任,使之成為我團體之外圍武力,兼為我作情報工作,並將辦理情形隨時電報”等因。
二、查同誌指呂宜文前曾與新平李潤富等有良好友誼關係,仍希與之聯絡,曉以上級對該李潤富等反共救國之重視與讚許。除飭26軍及193師,保三旅設法聯絡接濟,並酌委名義以激勵其反共情緒外,並與梁月樓、蘇華堂等密切聯係。
三、希即遵照。並將辦理情形隨時報核。
華國勝
“華國勝”是保密局雲南站的代名。當胡笑波收到這個頂頭上司發來的電報時,渾身上下頓時湧起一股熱流,感到策反李潤富等人這趟差事,著實偉而大之。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立刻找到當時在昆的呂宜文,將整個精神向他傾吐。而呂宜文最感興趣的是“酌委名義”,至於“接濟”,他心中有數,美言美語當不了飯吃,不蓋上個關防委司令什麼的,不給點真刀真槍,還不是貓抬尿泡——空喜歡。當然,這也就促成了如前所述,普一文、呂宜文和李潤富派莫煥章去找湯堯伸手要官當的合理合法的依據了。如果孫敬賢和湯堯在當時便知道國防部保密局已開過金口許過願,也就用不著拖泥帶水,磨磨蹭蹭白叫莫煥章捏著一把冷汗可憐巴巴地磨嘴皮子了。由於盧漢將軍宣布起義,本應帶著一部小型電台在昆明順成街搭商車出發的胡笑波,躲藏到了官渡九甲一間破廟中。後唯恐被人發覺,又以經商為名出走滇西,到保山後盤纏用盡,左思右想後繞道新平返回昆明,不想在戛灑街碰到在昆明有過一麵之交的餘國聰,又在這兒尷尬地遇到了同是東躲西藏喪家犬一般的呂宜文。但畢竟是見到了自己的難兄難弟,胡笑波高興得就像屎殼郎找到了大糞堆一樣,這條毒蛇終於找到陰寒而汙穢的洞穴,可以放心小憩了。
兩人一見麵,又是握手,又是擁抱,如隔三秋。拉到無人處寒噓一陣後,才知道互相之間的處境一個比一個更糟糕。
正在兩人長籲短歎時,餘國聰走過來對呂宜文說:“呂大使,剛才管家來報,河口街那邊跑來了幾個弟兄,說我們的隊伍散架了,被大軍把鍋灶給砸了。”
“他們不是被共軍改編成聯防隊了嗎?”呂宜文顯然沒有這個思想準備,略顯吃驚。
“據說是放走了山上下來的嫌疑人,引起了大軍的重視,還有……”餘國聰為難地看了看胡笑波,欲言又止。
“沒關係,好醜都是一家人。勝敗乃兵家常事,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說吧!”呂宜文隨即擺出一副久經沙場處變不驚的樣子,摸了摸沒有胡須的下巴。
“大隊長何品一被共軍抓起來,就他媽的全都招供了,據可靠消息現已被押往縣城。”餘國聰狠狠地說。
“其他弟兄呢?”呂宜文鐵青著臉。
“反抗的被共軍打死打傷,有幾個是被老百姓捉到後亂棒打死的。”餘國聰頓了頓,垂頭喪氣地說,“大部分投降了,現正集中在大廟裏接受大軍的赤化教育,隻有少數幾個弟兄仗著地熟膽量大,逃過追捕,摸到了這裏。”
呂宜文警惕地把眼皮子一翻:“沒留下尾巴吧?”
“沒有,這幾個我都認識,鐵得穿一條褲腿都嫌寬呢。他們跟著三老爹幹了多年了,前幾個月才被三老爹派下山來的,為的是加強山下隊伍的骨幹力量。”餘國聰很肯定。
“非常時期,不得不防,我們下一步正是用人的時候,容不得半點粗心大意。”呂宜文提醒餘國聰。
“請呂大使放心,原來建造大平掌虎跳崖下的豪宅時,最好的工匠是他們從玉溪請來的,洋灰也是從遙遠的城市裏通過人背馬馱由他們護送到山上來的,就連衣櫃上的穿衣鏡也是他們不辭辛勞,陪著八個窮鬼從昆明步行抬到山上來的,對三老爹絕對的忠心耿耿。”餘國聰靠近呂宜文耳根悄聲說,“他們手上都有血債,即使投靠政府,大軍放過他們,老百姓也不會饒過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