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節 驚弓之鳥(3 / 3)

女的說:“你慌什麼,神經兮兮的,憑一個眼神你就能斷定我們被盯上了?”

“我、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感覺。”屋裏的人都知道,男的是唐質斌,那女的是馮奇的老婆潘維珍。

兩人在院子裏停下腳步。“可我相信的隻是事實!你坐在大堂一側,每天要看多少來來往往的行人,要給多少進進出出的人看病,你不會是長期擔驚受怕、思想緊張、疑神疑鬼吧?你能肯定那個看你一眼的人是什麼人?他是共軍的偵察員嗎?他是在監視你嗎?他是在跟蹤你嗎?”潘維珍連珠式的發問。顯然,她也有些驚慌急躁。

“我、我敢說,那個人是打野獸的,因為他有、有一雙獵人的眼睛。我沒讓他盯上我,我是乘他不注意的時候,從藥堂裏的另一側門裏鑽出來的,我雖沒發現他在旅社的附近監視我們,但是,我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我知道李、李老板他們把尾巴帶來了,共產黨把我們這中藥堂給盯上了!”要不是嗓子眼小,唐質斌的心都能蹦出來。潘維珍忙“噓”了一聲,搖搖手示意他說話小聲點。“唐大夫,憑你的直覺?那可不是你給人看病,亂吹一陣,看不好可以下次再來。”那女人的話音裏或多或少帶著嘲笑。

“潘、潘維珍,你不要太固執了,莫大意失荊州!”唐質斌不悅,甚至有些惱怒。頓時一片寂靜,隻有秀山上不時傳來的烏鴉叫聲和林濤聲。

“照你的意思,我們該怎麼辦?”潘維珍口氣軟下來了。

這時,前院大門外一陣清脆響亮的歌聲傳來,還夾雜著劈劈啪啪的竹板聲:

秀山旅社大花園,

莫喚胡萍哄光陰。

那是打板唱歌子,一定是叫花子來了。這種叫花子有些習慣規矩,多是穿得幹淨,唱得也好聽,還顧及些臉麵。潘維珍有些納悶,這打板唱歌的怎麼跑到這僻靜的巷道裏來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她從後院走到前院,隻見一個年過半百穿戴整齊的人站在大門口打板唱歌,看見潘維珍走出來,伸手要錢。

“沒有開張,哪來的零錢!”潘維珍有些不耐煩。

那人卻不走,手打竹板又唱了起來:

沒有零錢有人緣,

你家要出大狀元。

“我剛才說過了,旅客不來住,狀元還沒有生出來,哪兒來的錢?”潘維珍後院有事,想把他盡快支走,便一口回絕。那人並不氣餒,依舊厚著臉皮打板唱:

沒有錢,給把麵,

出門之後楊你名。

“麵也沒有!”潘維珍抹下臉來,不高興了。那人卻笑嘻嘻地接著唱:

沒有命,哪能行,

報國之心何時盡?

“報國之心?”潘維珍心裏一驚,愣了愣忖道:“叫花子還能有什麼抱負胸懷?”

那人的歌聲更加激昂:

沒有米飯可以討,

沒有性命找誰要?

今夜星光照城北,

三更時分走驛道。

唱完,重重地扔過來兩個字:“打擾!”手打竹板轉身揚長而去。待潘維珍悟出個道道來時,叫花子早已不見了蹤影,巷道裏隻留下了漸漸消逝的劈劈啪啪的竹板聲。

這後幾句話著實讓潘維珍驚出了一身冷汗,土地廟裏長草——慌了神啦,此人確非尋常的叫花子,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後院。

後院裏,幾個人都等候在李光彥他們的房間裏,他們都聽到了叫花子連說帶唱的打板唱歌聲。一開始時,他們並不是很在意,待後來李光彥側耳諦聽,細細思量,把意思一說,幾個人不免大原失色,魄動心驚,一時間空氣陡然凝固。

“花子說,‘莫喚胡萍哄光陰’,把我們四個人都說到裏邊去了,可見他對我們是非常熟悉的,至於後麵那幾句話就更好理解了,他暗示我們今夜三更時分走小路,往城北也就是昆明方向出走。”李光彥把夾著煙頭的手抱在胸前,嫋嫋青煙,如絲如縷,眼看就要燒著手指。

“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叫花子說天話。李、李老板,這叫花子裝神弄鬼,會不會是共產黨派來的,讓我們往他們指的路上走?”唐質斌有些疑惑害怕,也有些神經質,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會。要是共產黨發現你們的話,你還能安安逸逸地坐在中藥堂看病?”煙頭燒著李光彥的手,他狠狠摔掉煙頭,以職業的警覺不容置辯的肯定語氣說道:“我們離開新平時,上司留下話,有人會暗中關注我們,必要時他會直接派人跟我們聯係,看來,此人就是秀山上來聯係的邱亞東了。我們要沉住氣,不要驚慌!”

幾個人鬆了一口氣,但都瞪大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李光彥,他們對此行的負責人言聽計從。

半晌,李光彥撿起話頭,又說:“我們必須堅決執行上司的命令,從現在起不能外出,隨時都要作好應急撤退的準備,預防意外事情的發生。潘維珍,你趕快通知馮奇(通海延壽中藥堂聯絡站站長),讓他給大家準備幾支小槍,另外再弄點吃的,讓同仁們早點休息,要多搞一些幹糧,晚上要行動,白天潛伏山中。另外,要趕緊通知馮奇、宋之江,讓他們也一起秘密撤離,延壽中藥堂聯絡站可能已經暴露,共軍很快就會動手抓捕,我們是娃娃拉屎——該挪窩啦。”處心積慮的李光彥咬了咬牙,眼露凶光,與剛才講“對聯”回文詩時判如兩人,“丟了這山有那山,此路不通好轉彎。為了保證安全,縮小目標,離開通海到江城後,我們分兩路走,一路走澄江。另一路繞道刺桐關,過昆陽,無論如何,三月中旬,我們的人一定要到昆明南強街青年會門口碰頭,到時那兒會有一個擺地攤賣中草藥的人。”

當天深夜,李光彥一行八人悄悄地摸出秀山旅社,離開了通海。臨走時,李光彥讓張洪放了一把火,燒毀了保密局雲南站通海聯絡站——延壽中藥堂。看著燒紅了半邊城的衝天大火,潘維珍黯然神傷,歎惜道:“慘淡經營多年,還是付之一炬。”李光彥咬牙切齒地說:“放心吧,山不轉水轉,天不轉地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總是輪流轉,共產黨是拾鞋的,老子搞‘暗殺團’的時候,共產黨還不知道什麼叫‘間諜’呢。我們走了,也叫田波他們白高興一場,什麼東西也得不到!嘿嘿!”他那眼角上的陰險、狡猾、毒辣的皺紋,讓人感到心驚肉跳。

李光彥他們到了江城後,取道澄江上昆明,馮奇、潘維珍和唐質斌、宋之江一起,輾轉刺桐關、昆陽、呈貢等地,數天後也到了昆明。

田波麵前的阿魯顯得垂頭喪氣,田波卻含笑看著他。

跟蹤李光彥三人上秀山的那一雙機警的眼睛是阿魯。李光彥的馬幫到通海後,住進了縣城的馬家客棧,經過裝扮的田波和阿魯,及時與當地的公安機關取得了聯係,隨後也住到了他們的樓下。今天,田波根據縣公安局提供的情報負責跟蹤邱亞東,便把監視李光彥等人的任務交給了阿魯。邱亞東秀山的槍聲分散了阿魯的注意力,當他發覺再尋找目標時,李光彥他們已不見了蹤影,急得渾身冒汗的阿魯好不容易在縣城的大街上遠遠地看到李光彥等人在中藥堂門口停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商量什麼事情,碰巧這時有幾個小孩跑到他身旁,圍著賣“叮叮糖”的老人爭相購買,人群遮住了他的視線,他一分神,隻一會兒的功夫,李光彥他們就不見了。阿魯急得心裏著了火,渾身發熱,腦門上頓時滾下大滴大滴的汗珠。此時,再次的震驚和悔恨就像睜著眼睛讓一隻麂子從自己牛角尖刀下爬起來跑掉了,他自責自己的頭腦是多麼的簡單和多麼的無能,自己是何等不諳世事幼稚無知,自己離一個合格的偵察員差得太遠了。連自己埋的窩弓都找不到的人,算什麼獵人?阿魯沒有對敵特鬥爭的經驗,當他發現跟丟了人時,睜大眼睛在中藥堂口來回尋找,這又引起了唐質斌、宋之江的注意。當他不顧一切地走進延壽中藥堂時,隻有肥頭大耳給人看病的宋之江瞟了他一眼:“這位小兄弟是來看病的吧?”阿魯沒搭理他,緊緊地盯著唐質斌看了一眼。尖嘴猴腮的唐質斌,捧著小小水煙袋在吸煙,連頭都懶得抬一下,可兩粒眼珠卻在鏡片裏不停地左瞄右掃,注意觀察著阿魯。他相信自己的觀察和判斷能力,即使跟蹤者是高手,他也會從人群中辨識出來,何況是初出茅廬的新手。

邱亞東剛下到秀山腳就被逮捕了,“打板唱歌子”的一場戲就是田波有意安排的,目的是讓李光彥等人盡快離開通海,因為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沒有讓他們再住下去的必要了。由於時間緊,田波來不及把計劃告訴阿魯,所以才出現了上麵的那一幕。

田波和阿魯離開通海後,當地的公安部門明鬆暗緊,嚴密控製了馬家客棧,最後一舉破獲了陰謀發動土匪暴亂的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