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人群中的劉傑英政委感興趣地問:“老鄉,你怎麼對楊承民的情況知道得這樣清楚?”
參謀人員一見劉傑英走過來,忙舉手敬禮:“報告首長,我們正在群眾中搞調查研究!”
壯年漢子一看問話的解放軍像個首長,臉頓時紅了起來,像個孩子似的低著頭,有些靦腆地回答:“我是民兵,剛從外邊趕回來給家人辦喪事的。”語氣有些悲傷。
“趕回來辦喪事?”劉政委和趙治平營長都感到有些意外。
“李潤富知道他參加民兵後,派人把他全家給殺了,他兒子幸好被鄰居領走,要不然也會被殺害的。”旁邊的人替他說明。
周圍頓時一片安靜。
劉傑英心裏有些難過,他拉住壯年漢子的手,親切地問:
“你叫什麼名字?”
“王國相。”
“願意給解放軍當向導嗎?”
“願意!凶惡的野豬拱開了哀牢山的籬笆,李潤富的鬼火已經燒到了老百姓家!”王國相眼裏冒著火花,堅定地回答。
旁邊又有人替他補充,“大軍同誌算是找對人了,他是我們這一帶很有名的‘哀牢通’!”
“那更好!有了酒肉大夥吃,有了仇敵大家打。‘哀牢通’,現在你再把老圍街周圍的地理環境情況和土匪的火力配備設置,以及通向老圍街的路線給我們介紹介紹。”劉傑英高興地說,眼睛裏充滿了信任和希望。
王國相開始時還有些拘謹,說話放不開,前言不搭後語,他來到這個世界上,還從來沒有在這麼大的首長麵前單獨講過話。劉傑英鼓勵他,讓他慢慢講,不要慌。王國相激動的心情開始平靜了,語言表達漸漸地流暢起來,他指著穀堆說:
“老圍街這地方本身並不大,可由於土匪楊承民長期盤踞,還是修築了一些碉堡和防禦工事,但經不住打,隻要瞅準了用炮火一轟,就會全部被摧垮。通向老圍街的路有三條:一條從東麵經鍋箐過那翁山,直插楊承民的老家蜜蜂溝;第二條,從南麵經石崖梁子過大歇場到李紅山;再就是從北邊經息浦過花子街。最後,三條路均在老圍街彙合,隻要行動迅速,三路人馬形成包圍,土匪就是長上四隻馬鹿腳也跑不出去!”
劉傑英一麵注意聽王國相介紹,一麵認真看穀堆地形圖,末了,不由得在心裏暗暗讚歎:“難得啊,在這祖國邊疆的大山村寨裏,竟有這樣的人才!可真是山裏的一隻虎,水裏的一條龍,好好鍛煉培養,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合格的軍事指揮官!”
團黨委根據劉傑英提出的建議,在原來的基礎上很快完善了攻打老圍街的作戰方案:六營走那翁山,九營走花子街,團部和四營走正麵李紅山。
兵貴神速,趁土匪對我軍的動向還不太明了,部隊兵分三路,連夜出發,包圍老圍街。團黨委嚴格規定,在行軍途中,任何人不準點火吸煙,不許高聲交談,渴了喝冷水,餓了吃炒麵。戰士們遵守紀律,一路急行軍,於天亮前完成了對老圍街的軍事包圍。正如王國相說的那樣,老圍街土匪的碉堡、工事雖然下了一番力氣構築,但由於我軍事先掌握了情況,不堪一擊,頃刻間在炮火的轟擊下土崩瓦解,變成一片廢墟。土匪像驚飛了的綠頭蒼蠅,到處亂竄,驚慌退逃。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的楊承民,想不到解放軍會有這麼多的人,來得這樣快,打得這樣猛,忙一腳踢開被子,顧不得指揮他的土匪大隊,慌慌張張地帶著家人和幾個隨從混出村寨,鑽進哀牢山,逃奔大平掌李潤富去了。
打掃完戰場,沒有發現楊承民。
這時,王國相發現了一個戰士的膝蓋骨被打炸了,血流不止,還未等衛生員包紮好,血又滲透出來了。他連忙揪幾把蒿芝揉碎了,又拉開褲子衝上點尿,糊在了傷口上,然後再用繃帶紮緊,血止住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山裏的土藥方,挺管用的。”
為了不貽誤戰機,遵照指揮部的命令,全團官兵發揚不顧疲勞,克服困難,連續作戰的精神,槍不離肩,馬不停蹄,穿越哀牢山心,向東瓜嶺挺進。有的戰士水土不服,鑽了大半天原始老林,乍冷乍熱,肚子開始扭疼起來,劉傑英心裏有些著急,這會影響行軍速度的,臉上不覺有些犯愁。王國相笑著說:“政委,別擔心,我有辦法。”說著,就動手掐了幾尖豆腐渣樹尖讓肚子疼的戰士嚼,“這些葉子是草藥小單方,雖然有些酸澀,但治肚子疼痛很有效。”果然,肚子扭痛的戰士很快就不疼了。
這時,一個戰士跑過來,臉色有些慌張:“向導同誌,我的褲腳紮緊了,可吸在腳螺螄拐上的螞蟥拿不下來。”王國相低頭一看,螞蟥不大,就是大底線粗點,但特長,麵黑底黃,吸住人後牢牢地巴著,另一端尖尖的頭,又忙又慌地不斷試探著上爬的路線。戰士用手去搓,螞蟥的屁股竟也難搓動。王國相笑了一笑,提醒說:“這是山螞蟥,也叫旱螞蟥,樹林裏的特產,用手是搓不下來的,要用鹽巴搓。”戰士趕緊用包包裏的鹽一試,果然靈,立刻見效。
在行軍路上,王國相向劉傑英政委詳細介紹了哀牢山的情況。由於前進的道路上許多地段被李潤富匪徒破壞,騾馬不能通過,部隊便將82炮和重機槍等輜重武器留下,全部輕裝前進。在王國相的帶領下,我軍戰士克服了道路上的艱難險阻,出敵不意,仍由哀牢山心主幹道進發。盡管土匪在主幹道上一些地段設置了多種障礙,部隊前進嚴重受阻,但王國相帶領部隊,巧妙地繞過隱藏在茂密枝葉下麵的地雷、手榴彈、拉開的弩箭和險要路口的滾木礌石,避開了懸崖峭壁斷岩箐溝的險峻地段,最大限度地減少了部隊非戰鬥減員傷亡,為剿匪部隊爭時間搶速度,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勞。征糧剿匪結束後,王國相到鎮沅縣公安局工作,在後來的一次緝毒戰鬥中光榮犧牲。
李潤富曾自信地吹噓他的背後是天然的銅牆鐵壁,是“毋庸重兵把守的天塹,土共休想上來”,想不到在人民群眾的支持幫助下,被我軍戰士闖過來了。等他醒過來時,我軍的42團全體官兵以泰山壓頂之勢,從後山順利完成了對東瓜嶺李崇山的軍事包圍。
拂曉,聽到哨兵二跛腳一跛一跛地跑到大院裏來報告,東瓜嶺附近發現有共軍活動時,還沉醉在國軍第八兵團不日將空運增援人員和新式武器之中的李崇山不相信,“山裏鑽出來的幾個基幹民兵就把你們嚇成這樣,真要是共軍的大部隊來了,你們還不嚇得屁滾尿流!”命令哨兵注意觀察,不必大驚小怪,麂子放屁自驚。當哨兵二跛腳連滾帶爬再次哭喪似的跑來報告發現大量共軍的部隊時,李崇山才慌了手腳,隨同哨兵爬到一高處四下張望,他這才相信東瓜嶺已被解放軍重重包圍,自己已陷入四麵楚歌的境地,成為甕中之鱉了。雖然解放軍隻是圍困還沒有馬上進攻的跡象,但從來沒有碰見過這麼多解放軍、這種包圍陣勢的李崇山如同五雷轟頂,兩眼直瞪,手腳哆哆嗦嗦地抖動起來,還未下到低處,便急火攻心,嘴裏“哇!”地噴出一口鮮血,頓時癱倒在地,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他是被衛兵背回來的。
李崇山蘇醒過來時,已無心戀戰,他知道自己手下這些多是靠嗬哄嚇騙驅趕來的烏合之眾和解放軍的正規部隊幹仗,無異於以卵擊石。他兩眼無神地看著身邊的侍衛隊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人算不如天算,趁共軍還沒有開始進攻,突圍吧,向大平掌靠攏,這總比讓共軍甕中捉鱉強多了。”麵對腳下起伏綿延的哀牢山,麵對頭頂無邊無際的蒼穹大宇,李崇山第一次感到自己這樣的軟弱無力,如同螞蟻般渺小。
“大隊長所言極是,看來隻好這麼辦了。”侍衛隊長小心地回答。
“陡石嘴方麵有消息嗎?”
“暫時還沒有,不過我想派出去的人很快就會回來了。”
“有阿魯的蹤跡嗎?”
“也沒有。”衛隊長想了想謹慎地補充,“附近沒有發現他的蹤跡。據分析,阿魯可能還在南恩河那一邊,其他地方他一下子過不來,我們防守得很嚴密,到處都有明崗暗哨。”
“不要太大意了,我們就是吃了這方麵的虧,讓共軍摸到鼻子底下都不知道。阿魯可是哀牢山裏的獵人,沒有他到不了的地方。”李崇山接著慘笑一聲,咬牙切齒地說:“阿魯這顆災星,不除掉一天,我一刻也不得安寧。隻要他活著,對我一生都是威脅,有朝一日讓我抓住了,我一定要親自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到鯉魚背去點他的天燈,把他和死牛爛馬埋在一起,方解我心中之恨!”
哨兵二跛腳又再次慌慌張張一蹦一蹦地跑進大院裏來向李崇山報告:“報、報告,大隊長,共軍那邊喊話,‘放下武器,立即投降!’並點名叫你趕快回話。”
這時的李崇山決心已定,他準備孤注一擲,為爭取喘息的時間,他虛晃一槍,命令二跛腳:“讓他們派代表進來談判!”二跛腳剛轉身離開大院,他馬上安排侍衛隊長,“事不遲延,趕快從侍衛隊中選出五六名身手敏捷練過武功的人來,準備好繩索,隨時準備撤離。注意,別讓其他的人知道!”侍衛隊長知道大隊長的用意,忙應聲而去張羅。
剛安排停頓,派到陡石嘴的一個匪徒跌跌撞撞地跑回來,他上去不接下氣地報告:“大隊長,我們被共軍包圍了!”
“你是從哪兒鑽進來的?”李崇山沒有正麵回答。
“鯉魚背附近。共軍在那兒防守的不太嚴密,我是裝成放牛的混進來的。”
李崇山這才注意看,逃回來的土匪,沒帶槍,這證明了自己的判斷,共軍沒有太注意通往老林的鯉魚背,這是一個好的兆頭,天無絕人之路,還沒有到滅頂之災,他心裏暗暗高興。
“還有什麼?”
“報告大隊長,陡石嘴被共軍占領了,弟兄們全完了,我是在打倒兩個共軍後才跑出來的。”他把解放軍子彈瞎火,自己挨了石頭才得以逃身美化成英雄壯舉。
李崇山大吃一驚,他深知自己部下放大炮吹牛皮的本領,沒有去追問細節,而是緊緊盯住土匪的眼睛連忙問:“陡石嘴那可是一條連當地人都很少知道的通向大平掌後山的小道,怎麼就讓共軍給占領了?柴寶明呢?”
“死了。”
“死了?”李崇山仍不相信他派出去為三叔巡查陡石嘴的得力助手中隊長就這麼死了。
“大隊長,小的不敢說謊,我親眼看見,他和阿魯抱在一起,滾下了石崖。”
“這麼說阿魯已經死了?”
“死了。”
“真的死了?”
“死了,這回肯定是真的死了!大隊長,從幾十丈高的懸崖上滾下去,不要說絕無生還之理,恐怕連完整的屍骨都很難找到。大隊長,您說對嗎?”匪徒諂媚地說。“哈哈哈哈”李崇山發出一陣令人心驚膽戰的狂笑,“阿魯啊阿魯,你也有今天,兩個多月的你追我殺,今天終於看到你死我活的結果了!”接著又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感歎地說:“可惜啊可惜,柴寶明,一世英雄,一世忠誠,沒想到竟然會死在一個獵人的手裏,可惜呀,太可惜了!”
二跛腳又踮著腳一高一低地跳著進來報告,“大隊長,共軍談判的兩個代表來了。”
“下掉他們的槍,讓他們進來!”李崇山大聲命令,同時把德國造二十響槍的子彈推上膛,拿在手裏放到背後。
“不用下,為了表示誠意,我們沒帶任何武器!”話音剛落,大門口走進來兩位大義凜然的解放軍談判代表。
“站住!”兩位代表剛走到院子中間,就被站在正堂上背著雙手的李崇山叫住了,幾個侍衛隊的土匪端著槍,從四周圍了上來。
“你們要幹什麼?”談判代表望著虎視眈眈的土匪,鎮定自若。
“幹什麼?”李崇山這個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歇斯底裏地怒吼,“老子要幹掉共產黨,幹掉你們這些專門來哀牢山與我們為敵的共軍!你們把我們包圍了,老子不怕,即使死,也要拉上你們兩個墊背!拿魚不放蝦,是你們送上門來的,怪不得老子。”說著,從身後亮出二十響,對著二人一陣射擊。
兩位解放軍談判代表倒在了血泊中。
李崇山像瘋了一樣,揮舞著雙手狂笑不止,醜陋的臉變得更可怕,匪徒嚇得一個個溜出了大院,侍衛隊員也紛紛退後藏身,生怕控製不了自己情緒的李崇山也給上自己一槍。
突圍開始了。李崇山組織兩挺重機槍向通往大平掌的方向一陣猛打,造成突圍的假象,接著就來了個“金蟬脫殼”,留下大隊人馬和解放軍對抗,自己卻帶著侍衛隊長和挑選出來的衛士,夾著尾巴,向鯉魚背秘密逃竄。
果然,鯉魚背附近沒有埋伏的解放軍。李崇山睜大一雙牛眼賊溜溜地看了看四周,確信沒有異常情況,才對衛隊長說:“我是萬不得已火燒眉毛了才鋌而走險,走這條路又滑又陡,難爬得很,一不留神摔下去,就會粉身碎骨。你先讓他們幾個下去,小心一點,別弄出聲響來,如果順利,你再保護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