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材到此,才覺一身稍輕,肩膀兩腿,都有了活動的空間。如其他不是代表,此刻盡可不再進去,回頭直到黃家好了。他不能如此,這不但是責任心緊拶著他,並且也著群眾的意識將他鼓勵起來,“非進去看過究竟不可!”

人還是那麼多,不過不如剛才擁擠,可以從人隙間,喊著“得罪!……得罪!……”而慢慢的走進去。

會場上秩序很亂,大概已是散會了,人還是一堆一堆的聚集在那裏,有站著的,有坐在桌上的,都大聲武氣的在說,人人的臉上都帶一種怒氣。

大家忽然都把臉向過道上掉了去,並指指點點的說道:“哪!……羅先生鄧先生上院去了!”

果是羅梓青鄧慕魯兩人,一個是白麻布長衫,一個是寶藍大綢長衫,上麵都套了件元青實地紗馬褂。雖然臉上都帶著笑容,卻是很容易看出那是勉強的。

有一個年紀輕點的人揮著手道:“依我的意思,一齊擁到院上去,到底要好些。為啥子呢?也叫趙製台親眼看看,我們真是萬眾一心,說罷市,就罷市。如其盛宣懷端方等且來壓製,你看,我們……”

“那你起初為啥子著羅先生鄧先生一頓吆喝,叫大家不要亂動,你也就不鬧了呢?”

“我一個人鬧得起來嗎?你們全都讚成舉代表去,不讚成大家去!……”

楚子材已從過道上來到穿廳跟前,忽見王文炳滿頭是汗的從一間房裏走出來。

彼此都看見了,王文炳先打了個招呼道:“子材嗎?你上了省?病好了嗎?……看你這件衫子,擠成了這般模樣,啥子!……今天人很齊心,總有萬多人!來來,到我房間裏來,仔細談談,我這時恰空了。”

楚子材把長衫脫下,又拿鞋刷子把腳上的泥土細細刷著,一麵說道:“老王,我們學堂也成立了同誌協會,大家公舉你當會長,我特來歡迎你回學堂去就職的。”

王文炳正絞著冷水臉巾在擦汗,笑道:“我那能分身!在前半個月,倒還可以,這幾天,光是這裏,還忙不過來哩!今天又罷市了,以後天天都要開會。……你啥時候擠進來的?可看見會場上那種情形?現在我才曉得啥子叫風潮了,硬是潮水一般,憑你啥子東西,著它一卷就完了!”

楚子材把紙煙摸出來,已經是連包煙卷的紙盒全擠扁了,幸而還可以抽。

“我來得晚一點,一直擠在大門口,到此刻才進來。我看見羅鄧兩位上院去了,他們上院為啥子?”

王文炳把煙狠吸了兩口,才道:“你走來時,街上是啥光景。”

“氣象不好,同我昨天下午進城時完全兩樣。今天上午在東禦街口,碰見罷市,倒是下午走來這裏來時,一路上關鋪子的並不多。”

“上午是股東會的提議,所以還不普遍,你此刻到街上去看看,包管沒一家鋪子是打開的。……這不忙說,我問你,南路的情形咋樣了?”

“歇一會兒慢慢告訴你,你隻說下午開會的情形,是咋樣的?我是我們學堂的代表,既來了,就得找點報告的材料啦!”

王文炳笑道:“又把你這個懶人拴起了!開會情形,簡單得很,許多事本來在昨天股東審察會已商量好了,就是今天上午的股東大會,也不過是個形式,把罷市、罷課、不納厘金、以股息抵扣正糧,四項,提出來正式通過一下罷了。下午的同誌大會,更隻想借此助助聲威,誰也沒有料到幾乎出了大事。……”

會場上的人四下在遊動,窗子外麵也有了人影,並且有說話的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