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從容,在走的同時,帶走了很多很多。***********************雲霧之中的東方,巍然佇立著一座宮殿,青色的殿身給人留下的,除了森然,沒有別的。
宮殿之內,一名青衣老者站於廊中,似是在等什麼。
空曠的回廊上,驀然發出了腳步聲。那聲音很輕,卻很匆忙。那聲音,屬於女子。
腳步聲又突然止住,就如它出現那般驀然。
“父親……”腳步聲的主人細若蚊聲地開口,語氣中的,除了恭謹,還有害怕。
“回來了?”短短三字,威嚴不言而喻。
女子低頭,卻是什麼也不說。
老者睇了一眼,拋袖離開。“跟我過來,孟章大人在等你。”聲音依舊冷淡,隻在提及孟章二字是倏地一緊。
女子隨著老者走向回廊盡頭的硯青色銅門。
幾步之間,人人垂目。垂下的眼中,布滿畏懼。
女子唇角閃爍著冷酷的光芒。是的,她的父親,是孟章大人,也就是青龍大人的近臣。她,瑟飛兒,原名螭青,是他的女兒,唯一的女兒。可是父親待她,始終如一。她的父親如此威嚴冷漠,不拘言笑。對任何人都是如此。
待她回神,已身處銅門之內。
滿眼所見,除了青色,別無其他。來這宮殿不下數百次,卻始終無法習慣。
父親站在身側,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跪下。
因為站在她麵前的,就是孟章大人。
孟章大人也是一身青袍。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可是,他的樣子自她出生後千年來就沒有變過。即使已是殘年之貌,卻是壯年之神。
她敬愛眼前的老人甚於自己的父親。
她剛要俯身就被一雙蒼老的手扶起。“哈哈哈……青兒,不用多禮了。絕,你也起來。”絕是父親的臣稱。
她站在孟章大人身邊,而父親,垂手站得更遠了。
“青兒……”孟章大人總是這麼叫喚她,“去到人間,也已經有10天了吧?”他說得輕軟,她卻渾身僵硬。
是啊,是她傻,人間10年,天上不過10天。對於父親和孟章大人而言,她離開不過10天,可是對於她言,10年決定了她的一生。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僵硬,又或者是預料到了她的僵硬,孟章大人執起她的手,笑嗬嗬地拍拍她的手背:“孩子,受苦了吧?回來就好……”他的麵容和善,總重複著這樣四個字“回來就好”,“青兒,麒麟宮派人來請你過去。”話題一轉,孟章大人緊了緊握住她的手。
她大吃一驚,想抽回手,卻是徒勞。
“孩子,去吧,麒麟也挺想念你的,想想那時你還小……”孟章大人向她說著當年的事。眼中的光芒依舊柔軟,卻讓她感覺到害怕。
發生了什麼事嗎?她想問,卻終是沒有開口。
直到走出龍宮,她才驚覺,水的事她竟沒有相問。
果然是發生了什麼事。她低頭思索著。
跨下的玄螭突然停下。
眼前的,儼然便是麒麟宮。
縱然忐忑,她依舊走了進去,因為她必須這麼做。
她加快步伐,因為她必須問水的事情,而且要盡快告訴水,他隻給了她人間一月的時間。在天上,不過一柱香的工夫。
朱紅大門已然敞開,似是為了迎接她的到來。
金色的日光刺痛了她的眼,隱約間,她隻見到了一抹紅色的身影。
那紅色的身影,果然便是夢中的人嗎?****************************
春歸尚有幾花?
涓涓又把胭脂墜。
香融豔溢,洗妝不減,愁如粉思。
更上枝頭,丹唇欲啟,奈何深閉。
可笑巧鶯兒,無言對此,
羞愧甚,橫飛起。
若有江郎彩筆,我願將、謝紅描綴。
年華縱使,悄然逝去,豔容不碎。
已矣焉哉!豪言雖在,落花流水。
太消凝,月季多情,
滴不盡相思淚。
月色清華。悠悠揚揚的笛聲不知從何方傳來,更顯孤獨。
不過半月,卻已時值冬日。
縱然雪花尚未飄落,零星的霜粒打在身上依舊生疼。
尤其是在如此夜晚,更是傷人。
依然是沉靜的皇家園林,隻是身邊卻沒有那個總陪伴著他的女子。
10年來,她與他幾乎不離寸步,從沒想到,原來沒有她的日子會如此難熬。
飛兒離開已然半月,卻毫無音訊。他何嚐知道,人間半月,天上不過彈指之間。
究竟出了什麼事了呢?你還好嗎?他想開口,卻不知要對誰說。隻能黯然歎息,看著盈盈月色在小橋流水間浮動。
轉身離去,水氣氤氳,掩過了荷塘,漫過了回廊,終是蒼涼。
紅影閃過,卻是無人知覺。帶來了火焰般的驕傲……和殘忍。
古人言: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正合此情此景。
燭火或隱或現,照著人的臉龐,總顯得悲傷。
年輕的王站於窗前,等待著,等待著他所愛的人的歸來。
紅色的身影又現。隻是這次,他站定在門前。
“門外何人?”霍水一眼瞥向門前,定著,沒有再移開。他注視著那陰影,心中充滿著的,是期待、驚喜、焦急和恐懼。隻有他知道,他花了多少氣力來掩飾語調中的顫抖。
“王,臣齊弦。”沉靜的聲音在回廊間回響,空曠而憂傷。
水一怔,後一笑。笑他自己的傻,笑他的癡,笑他的不平靜,也笑他的悲傷,笑他的失望。為什麼不是你?
“進來吧。”他對門外的人輕喚。不該的,作為王,他不該在深夜見自己的臣子,沒有飛兒的日子,更是不該。可是,月圓之夜,又寂寞。
門被恭敬地推開,齊弦悄然走進,默默掩上門。
霍水看著他的一舉一動,臉龐上浮現的,是回憶。
齊弦是他七年前所遇。莫名地,對他就有一種英雄相惜的味道。青梅煮酒之間長話知己。他是個鐵骨男兒,神色之間充滿了不屈於人的霸氣。他欣賞他的霸氣,所以決意收他入朝。他也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不過兩年便權傾朝野,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大臣。
他並沒有設右大臣,所以齊弦便是水龍國他之下的第一人。
“什麼事?”他的笑容一直都是隻屬於飛兒的,即使麵對的是齊弦也一樣。一個月不到6天,那些日子裏,他總是笑著,因為飛兒最愛看他笑。而此刻,飛兒不在他的身邊,不會有人靠在他懷裏,撒嬌著對他說:你笑起來很好看!水,多笑笑好不好?
齊弦垂手站在一旁,看著霍水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他的神色說不出的奇怪,似乎有內疚,又有嘲笑。眼前這個尊貴的男人,已經被那個注定不屬於他的女人攝去了魂魄了。
抬頭見齊弦不回話,嘴角還掛著森冷的笑容。霍水再問了一遍:“什麼事重要到這麼晚來見?”
“……王,炎黃二帝已經開戰了。”他先頓了一下,說出了這個驚人的消息。他極為平靜,黑色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情感的浮動,沒有對於生的眷戀,沒有對於死的預料,像是一潭死水。
霍水逼視他,想從他的眼中找出什麼。可惜,齊弦如果不是個隱藏的高手,便是果真什麼都不知道。
剛剛瞬間的一頓,霍水卻猛然想起飛兒對他說的話。
“如果有一天你會傷心,必然是因為你對人太推心置腹了……太溫柔了。”
他並不明白她的意思,也沒有在意。可是現在,飛兒不在自己的身邊,他答應過要保護自己,所以……
“你沒有什麼想要和我說的嗎?”他擺出質問的姿態,站在齊弦的麵前。他想要知道,這個鐵骨男兒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在探視他。
可惜他注定是要失望的。齊弦的眉眼不動,神色不變。“沒有。”兩字,如此堅定。
年輕的王再次看他一眼,轉身走向王座。
他沒看到身後銳利的目光。
齊弦也沒有注意到他發誓效忠的王那深深的歎息。
霍水的長歎,帶來了殊途的結局。
太堅定了。齊弦一定不會想到,他的堅定和鎮定自若,竟然帶來了他的悲劇。
兩帝間的鬥爭,何其重大?誰能在知曉如此消息的時候麵不改色?
齊弦啊齊弦,你是自以為是地將我玩弄於五指間啊!
霍水坐在椅上,年輕的臉龐昭示著肅然和堅定。堅定得幾乎讓齊弦以為是錯覺。這個仁和待人的少年皇帝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