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懶譜新箋,
算來隻合幽邊老。
籬陰乞暖,石根盟冷,一徑蒼曉。
野色晴分,霽痕雨潤,青蕪深杳。
更難尋芳事,學甚姚魏,
人還笑,花開小。
倦省梅梢竹節,
認銷凝,歲寒閑了。
屐前足底,渠南階北,關情多少?
落魄生涯,清愁易買,鑄錢空好。
待塵緣消卻,來生修得,
謝池春草。
在飛兒的照顧下,霍水的傷好得很快。
時值秋末。
“在想什麼?”飛兒從門外走進來,看著霍水定定地看著窗外,似乎在想什麼。
他沒有回答,依舊看著窗外。
太陽升起來了,陽光放肆地在他的指尖舞蹈著;在他的瞳仁裏跳躍著。
水癡迷得近乎貪婪地汲取著太陽給予得溫暖,至於沒有注意他身旁的她。
她微笑著看著他。
她喜歡看到如此恬靜自淡的他。多年跟在他的身邊,看著他浴血滿身,她何嚐不痛?她對於他的忠誠近乎虔誠,所以她希望他快樂。每當他下戰場而滿臉疲憊,她就奢望著會有這麼一天,他能平和地欣賞著造物主的恩惠。
她微笑地看著微笑的他。
自從八年前的那場宮變,他似乎就沒有再見過這樣和煦溫暖的陽光。他微笑著。金色的光彩在他俊朗的臉上留下痕跡,笑容掩蓋了大病初愈的蒼白。他究竟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安寧過了?到底有多久沒有再去聆聽大自然的聲音了?
他抬頭,看著他心愛的女子對他癡癡地笑,他的笑容更深了。這個傻丫頭,在想什麼呢?他有多久沒有看見她這樣孩子般的笑容了呢?他要怎麼樣才能讓她更快樂呢?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驀然發現,要拋下王的光環是如此簡單,隻要想著讓她快樂就好。
他看到她收起了笑容,微微一笑,抬手招她過來。
“飛兒,你想去哪裏?”他牽著她的手笑著問她。
“什麼去哪裏?我哪裏都不去啊!”她一頭霧水地回答他。
她總喜歡看著他穿白衣。他很漂亮,很清秀,當他沉靜的時候就會像一朵白蓮般脫俗。可是過去,即使她百般懇求,他卻是不肯。他是個皇帝,是一國之君,是要上沙場浴血奮戰的男人,一席白衣成何體統?
飛兒瞧著現在的他,溫柔的歡愉盈滿胸口。她有多久沒有看到他這樣的笑容了?
他笑著搖搖頭。那笑容如此清澈,仿佛從來沒有被沾染過的白玉,即使他總是讓他的笑容染上殘忍的悲哀。那瞳仁是如此透明,即使它早已經看盡世態炎涼、看盡人間疾苦,也正是因為如此,水才更想做個好皇帝吧?“傻丫頭,我是說,如果我不再離開,你想去哪裏?”水好笑地看著她,那眼裏充滿著寵愛。
他的笑容其實一直都很溫柔,至少麵對她的時候,一直都是這樣。她的眼睛一亮,又一黯。她在想什麼,在考慮什麼。在回憶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憶起。
飛兒走近他,“我們一路去螭城吧。好好玩一次。”她笑了。
他也笑了。
溫柔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回蕩在天地之間,回蕩在兩人心間。如那秋末的陽光,那樣溫暖。那樣平靜。********************
他們一路前往螭城,沿途經過了所謂的,他們從沒有見過的江湖。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溫柔如水;她,不再是隨侍左右的近衛,她自由飛翔。
兩人各是一身白裝,坐在兩張咯空雕椅上,笑吟吟地看著眼前的玄衣老者。
“兩位想參加這次的武林大會?”玄衣老者掛著慈祥的笑容問道。
還沒等飛兒說話,霍水先搶過話頭:“不是兩位。就她一個。”他指了指身邊的飛兒笑道。
他撇過頭看了一眼她,安撫地笑笑。
她一愣,似乎又看到了初遇時的男孩。那個粉雕玉琢的娃娃,那個用嚴肅的表情警告她不許笑他名字的有趣的孩子。
就在她一愣間,事情已成定局。
她被架上了比武台,而水,坐在台下笑咪咪地看著她,眼眸裏閃爍著信任。
他從沒有擔心過,那是因為他無條件地信任著她。
飛兒看著他,突然大笑。
陽光在她精致的臉上舞蹈,瞬間吸引了全場。
沒有出乎霍水的意料,飛兒一定會贏。不過他無意當什麼武林盟主,所以他隻是帶著她策馬離去。不顧及在場所有人呆楞的表情。
飛兒玩的很高興,一路上都在咯咯地笑著。
“很高興,是不是?”看到她的笑容,他也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又有多久沒有這樣開懷笑過了,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他又有多久沒有體驗過了?他總會自哀自怨著自己的人生,卻從來沒有想過可以自己去感受。
她興奮到說不出話來,隻能頻頻點頭來表達自己的感受。她的笑容是那樣燦爛,像是彙集了日的光輝般。而他,用他月般的溫柔來包容著她。
“那我們就用這一個月來嚐盡所有的快樂,好不好?”他抱她入懷,撫摩著她黑褐色的發絲,輕輕柔柔地,小心翼翼地。不過是個孩子啊!
她似乎累了,在他的輕觸下,靠在他的懷裏睡了。她隻是迷迷糊糊地回答著:“好……”就沒有再說什麼。
她隻依稀記得,有人在她熟睡之時,用溫柔的大掌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她地臉龐,在她的耳邊笑著,那笑聲,像水……***************************
一個月竟然這麼快就要到盡頭了。時光如流水,轉瞬即逝。
秋末的夜總是來得倉促。
秋末的夜也總是蔓延著寂寞。
漫天星辰沒有被暮靄遮住,卻獨獨不見了月光。
點點星色綴在螭河之上,隨波而流。微弱的流光在人們的臉上織出了陰晴圓缺,照出了事事無常。
螭城在水龍國很是出名,不僅因為它的和樂安寧,也因為它在水龍國的傳說中是瑞祥之地,受著所有靈獸的眷顧。
飛兒說她想來,於是他們就來到了這裏。
夜半醒來,不見陪伴身邊的人兒,急急披衣起身,卻發現她靜坐回廊觀視星相。
“在看什麼?”一月之期將到盡頭。匆匆一月,卻竟將他的性子磨得柔和。
她轉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天。“星相。螭城是唯一看得到星相的地方。”
那短暫一瞥,他愣住了。
為了什麼,她的眼中竟閃爍著悲傷?
這一月來,她總是笑著告訴他她有多快樂,卻為何在此時變得如此悲傷?
他看了看她,跟著抬頭看天。
沉默在兩人身邊遊走,散發出了詭異得寂寞和決絕。很久,久到他幾乎以為會這樣一直到旭日東升。
“角、亢、氐、房、心、尾、箕……”她突然抬手開口,指了指空中得幾個位置,低聲說,“青龍、朱雀、麒麟、玄武、白虎……”她又頓了頓,似是不知如何開口。半晌,才又說,“此七處為龍族所屬,其中,心為龍宮……我就住在那裏……龍主東、虎主西、雀主南、武主北,而麒麟主中……”
她說得斷斷續續。
他什麼也不說,隻是看著她,等著她繼續開口。
她深深吸了口氣,才又開口。
“你觀空中星宿,龍所支配得東方就是這個方位。……水……東方星落,恐怕將有凶事發生……”這就是她一直恐懼著、憂心著的事情。
“你是指……”他心頭一驚,想要問什麼,卻又被她製止。
“不要急,事情仍未明朗。”她出言相慰,“四神相安無事甚久,此次突然星隕,怕是宮中發生了什麼事。”她低頭自語。
“飛兒……你要怎麼做?”看著她糾結的黛眉,心中莫名湧起一陣不安。
……
“給我一個月,我要去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她抬頭再觀星相,嘴裏喃喃自語,瞳眸中卻閃爍著堅定。
兩雙眼對視著,其中有著多少情緒,隻有他們才能了解。
便如當時一樣,他妥協了。他的固執在她的麵前虛若無物。並且,他永遠不舍去勉強她。“一個月……”
她終於又笑了,笑得清麗,笑得淒絕。“……一個月……保重。”
她走了,沒有回頭,隻是在青色得光中慢慢消失。僅留下了她飄渺虛無的三個字:雨從龍。
她想告訴他什麼嗎?
他甩了甩頭,當夜便動身回宮。
她或許應該用一生去懺悔她這個幼稚的決定。
他,則或許該用生命去仇恨他懦弱的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