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七中回來已經幾天了呢？我記不清了。因為這幾天的事太多了，令我頭昏腦脹，幾乎已經忘了那一晚與小娉是怎樣熬過的了。我記不清她是否真的曾伏在我的肩上哭過，也記不清我怎麼對她說的了，更記不清那兩盒煙是怎樣吸完的，我僅記得元旦清晨發現滿室都是烏煙瘴氣，以及滿地全是煙頭煙灰。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沒有忘記——甚至可以和說是我無法忘記——小娉給了我厚厚一遝信封，我初見時愕然，心想小娉你又何必，但當我逐個看去時，心頭卻是茫然，那不是小娉的字跡。我不解地問她時，她隻是神秘地衝我一笑，說：“拆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當我百思不得其解地打開第一個信封後，先不看信的內容，隻看末尾的署名，但一看之下我又差點暈倒——龍飛鳳舞的兩個字，似是“伏蓉”！
伏蓉？
為什麼會是她？
難道這麼多的信全是她寫給我的？
不對吧？
我一直沒有回過信，她憑什麼這麼執著？
我不敢細看內容，就問小娉到底怎麼回事。
“這還用問？”小娉顯得有點不悅地說，“人家伏蓉把你當成一個知己了，你卻還什麼都不知道？你是真傻呢？還是裝傻？”
……？？
我反應了足有半分鍾。
知己？
這又從何說起？
我與伏蓉相識說起來緣由隻是那次校內班級大調整，但是時隔不久，我被栽贓事發，伏蓉轉學，一時間厄運齊至，砸得我暈頭轉向，在醫院裏躺了一個多月，小娉那時倒也寫過幾封信給我，但都語焉不詳，我想這與她的單純有直接關係，她一心希望會有水落石出的這一天，滿心渴望我能重返校園。可那時我幾乎生不如死，萬念俱灰，章瀟走後我幾次想過活下去的意義，在意誌接近崩潰的邊緣，是原來的二班的十一俠突然來到，使我萌生了再世為人之感。忠義俠項天明果然人如其名，上下周旋，另外十人更是古道熱腸，令我在孤獨中看到了生的希望，出院後與十一人效法古人，磕頭拜北，歃血為盟，蒙眾人不棄，序齒僅次於忠義俠，排行第二。而兄弟們又七嘴八舌地送了我一個“玲瓏俠”的別稱，雖然覺得有些別扭，但也隻好接受了。接下來就是與他們一起——應該說是他們領我——轉了幾個地方，也就是他們十一俠——哦，不，是我們十二俠——的幾個聚會地點。然後就讓我在一處暫時無人的地方住了下來。
這一住就是半年多。
開始時我倒也不覺得無聊，但時間越長，我的孤獨感越大。他們畢竟還在學校上學，讓我一個人留守大本營，這也太沒意思了。我於是打開電腦開始上網，但我對電腦遊戲有一種莫名的排斥感，所以根本玩不了，這樣一來，就聊天試試，才發現這也不是我的強項，便又轉攻黑客，在這方麵倒是頗有心得。閑暇無事我學會了吸煙，酒量也逐月長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我從網上看到了十七中為我平反的消息。
老大就把另外十個弟兄全都叫到我這裏來，為這件事喝了一個通宵。
第二天，老大宣布：各人退守大本營，不再去學校上課。我聽了莫名驚詫——以前在十七中聽聞十一俠大名，以為隻不過是在班裏意氣相投，最多是說說而已，沒想到這個組織竟是如此意外的團結。首先，紀律——我想這也許是忠義俠的人緣問題——是不言自明的。而老大又為了聯係方便，給我配了一部手機，這使我在感激之餘著實佩服。
我願以為這樣一來我這裏該不會是我一個人了，沒想到老大為了照顧我，硬是讓我單獨留守——我反複思考終於明白了其良苦用心：他是怕有人在我這裏談起十七中讓我傷心，一念及此，我為自己這個“玲瓏俠”而汗顏。
後來相對平靜了一段時間，老大他們有時過來，與我散散心——我這裏幾乎是與世隔絕：並非出不去，而是我出去之後一個人都不認識，所以與外界斷絕了聯係。這樣倒也相安無事。
直到元旦前夕，我與齊薑唐苗四人在街上不期而遇——對我來說，我寧願這樣想。否則我根本無法想象。
唐智遠這個人物在我的記憶中根本就是高深莫測的，而在那件事上，他也並沒有什麼異常的表現——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否則我在醫院的時候，他是應該去看一下的，或者是為了潔身自好吧。我沒有資格去思考這些事，在那個時候，我十惡不赦，想想小娉，我還心中有愧。
而伏蓉——她為什麼要給我寫信，而且孜孜不倦？幸好是小娉在那兒，否則我不敢想象。而這些信一直讓小娉為我收著，我更覺赧顏，因為那是伏蓉一心認為我會親手收到才會大膽地寫的信。當然小娉並沒有私自拆開看過哪一封信，而且在那天晚上，我把拆開的第一封信讓她看時，她竟也沒看——說什麼我的隱私，她不能看。是真話麼？難道人總是會變的？又或者經過這一年的分別已經有了隔閡了？我不知道。
但是，她依然信賴我，這是不容置疑的。因為那天晚上，她有一句話對我說了三遍：“你給我一個承諾。”我不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現在想來，似乎是那時我太在意名聲了，所以才一直說話算數。而現在，我與世隔絕，這個所謂的承諾會有任何意義麼？又或者唐智遠等人已經來過了我家，我就不會再與世隔絕了？但我想即便是在那件事上他們沒有為我做什麼，我也不應該懷疑他們對我的忠誠——他們不會領別人來的，甚至他們還會不會來都不一定。所以我仍覺得小娉向我要的什麼“承諾”毫無意義。
話說回來，即使我現在不是住在這裏，我也不覺得這個“承諾”會有什麼意義。因為即便十七中真的澄清了整件事情的真相，還了我的清白，我也不認為從前的大多數人對我的看法會沒有改變，所以我才會對小娉說出我回不去的話。我其實是不想傷她的，可我沒有辦法。不管怎樣，十七中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但小娉還是要考大學的，我不能耽誤她的前途。
小娉說過要跟我一起走的話，但我不能那樣做——至少在她高考之前，我必須為她的前途考慮。人，是不能太過自私的。可我又不知怎樣才能讓她好好地上下去——哪怕至少到高考——自從見到我後，她顯得相當脆弱，我無法用言語安慰她。本來，我自己的前途都一片渺茫，我又有什麼資格去為她指路？我並非自卑，因為我是被逼著走到這一步的，本來我是沒有錯的，全是別人安排好的圈套。所以我到如今也隻能一步步地向前走——過去的就已經過去了，再怨天尤人也沒有什麼用，既然走錯了路，跌倒了，那就爬起來繼續走下去，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小娉在那件事上承受的壓力卻是我無法想象的。所以，我根本無話可說。
小娉對我的沉默不以為然，而我卻為此而自責，我多想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現在，憑我，可能麼？誰會相信啊？——也許她會相信，因為她從不懷疑我說的話，可我能這樣欺騙她麼？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為什麼要讓她相信？
小娉應該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我想。因為她是那樣的了解我，我不用說得很明白，她就能領會到的。
於是那一夜與其說是在討論明天，倒不如說是在回憶昨天。其實回憶是沒什麼用的，我終究要與她分別，下一次重逢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但小娉不說，我當然更不能說。於是那一夜就這樣度過了。
第二天——元旦——我陪她到了縣城。
這一次似乎是我們兩個第一次單獨來到縣城。
小娉似乎很興奮，見到什麼都指給我看——好象她很久沒有到過縣城了似的——如同一個初次出門的孩子。
也隨之好了許多。
小娉雖然到處都感到新鮮，但什麼都不要，我想她從前就這樣，似乎隻是看看就已足夠——這難道不討人喜歡嗎？
這一天逛下來，小娉隻是要求和我拍了一張合影，說是我不在她身邊的時候，也可以感到我的存在。小娉又要我到她家去，我沒有去，看到她從車窗裏望向我的迷茫的雙眼，我真想追上去，但終究忍住，任那汽車消失後，我獨自打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