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登基(1 / 3)

若命途,皆為遠行逆旅,我願攬日升月沉入胸臆,由霜雪磨礪。

我願隨風過千山,隻與你,共一世悲喜。

歲月劃破人間,紛紛擾擾,回首人已老。

康熙六十一年,秋末初冬。

這一年的冬天仿佛來得特別早,似乎也比以往任何一個冬季,都要寒冷。

十月十五日,康熙命胤禛、大學士馬齊等視察河北近郊、河南及山西的糧食倉儲情況,是為過冬之準備。自今年初始,朝堂上也眾所周知,曾一度因廢太子事件而受到冷落的雍親王四阿哥,又再次獲得康熙的倚重——胤禛終於以他一向慣持的忍耐、恒心和毅力,收獲了應有的信任和肯定。並在此後,受命與誠親王胤祉、多羅履郡王胤祹、九門提督隆科多、刑部侍郎張廷玉等協助辦理朝中重要的政務及軍事——時間,似乎又不動聲色地把許多人,推上了不可知也無法逆轉之命途。

十一月初,康熙一時興起去南苑皇家獵場行圍,卻因不勝馬力而偶感風寒,休息後未見好轉,因由聽從太醫建議,七日,即自南苑返回駐暢春園。經過太醫們的悉心調理,病情開始漸漸有所好轉,至此,宮內外無數顆觀望和懸著的心,方落回實處。

康熙臥病後,德妃、宜妃、和嬪、宓嬪等一眾嬪妃便奉旨自紫禁城來到暢春園侍疾。可就算後妃們住進了暢春園,未有宣召,也不能隨意進出聖上寢宮,隻能輪流守候在外。出乎眾人意外地,康熙並沒有格外青睞一直比較受寵的和嬪、宓嬪等人,反而在養病期間頻頻召見德妃,兩人有時在室內一臥一坐或低聲笑語,談些什麼,卻完全無人知曉,隻留李德全近身服侍,其餘太監和宮女等均守在外麵。

另外一邊,以胤祉、胤禛為首的眾位阿哥亦帶著諸多福晉、家眷也在暢春園外候著,康熙體恤他們不必日日侍奉在側,特命李德全傳口諭:“朝中事宜由誠親王胤祉、雍親王胤禛、恒親王胤祺、十二貝子胤祹並諸位大臣共同酌情處理,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莪、十六阿哥胤祿、十七阿哥胤禮等貝子……及各福晉、世子、側福晉所出皇孫,可奉詔輪流至暢春園探望、侍疾。”眾人均依詔行事履責,朝中事務並未多有耽擱,而是如常進行。凡遇非日常的重大事項等,胤禛他們才會調了折子,拿去請示康熙批複。大臣們也都認為,皇上隻是微恙,假以時日,必會完全康複。

胤禛這個月自康熙臥床養病開始,不論有無宣召,都日日前去問候探望,經常不是朝中,就是在園內呆上一整天。若時時得以奉召,或在床榻旁陪伴康熙談心,或聆聽、稟告政事,甚至更會和隆科多一起,代為發布聖諭。

弘曆已於十月初返回王府,這次並未陪同康熙去南苑及暢春園。雖然回到家中父母身邊,作為額娘的佳玉自然是欣喜異常,前段時間弘曆不在,她整個人看起來恍惚不安,總像懸著一顆心似的,日日都去佛堂念經。不過私下裏,確實看得出弘曆這孩子,在短短的幾個月裏愈發顯得成熟穩重,且對康熙的孺慕之情漸深,甚為掛念皇祖父。無奈皇子皇孫們和後妃不一樣,沒有聖旨召見,是不能隨意在大內走動的。

這日晨起,嫡福晉便了奉詔雖胤禛一起入宮請安。沒多久她一人返回,說王爺去了隆科多的府上問候。見她神色甚為擔憂,我便試探著問到進宮的情形,她搖了搖頭說,康熙似乎體力不甚支撐,隻隨意問了他們幾句日常的事情和弘曆的情況,期間李德全傳了早膳來,便吩咐跪安了。我想象著康熙的病容,著實在心裏吃了一驚。想想這十幾年來,在我們印象中的皇帝,一直是精力充沛、兢兢業業,似乎永遠不會疲憊。可是再怎麼說,也已過了甲子之年,身體自然不能和過去相比。

我知道這段時間對胤禛來講尤為重要,他既擔心康熙的病情,卻又不得不另做準備:康熙遲遲未立太子也不宣布繼位人選,不僅是他,幾乎所有曾關注、現在還覬覦那把龍椅的阿哥,都提著一顆緊張的心惴惴不安。在皇上麵前,每個人都難免有言不由衷、曲意逢合的時候,就算是胤禛也不能例外:此刻麵對康熙,不能完全坦白,卻也不好假意欺騙。

康熙是九五之尊,是屬於天下的帝王,卻也是父親。縱然在課業、政事上一直對他們嚴格要求,但平時還是不曾吝於表現慈愛。更何況,康熙以往待胤禛,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同。胤禛自繈褓之中,便被指定由曾被封為孝懿皇後的佟佳貴妃親自撫養(那時德妃仍在嬪位,不具備養育皇子的資格),借著近水樓台的緣由,親近皇阿瑪的機會也算頗多。雖然這些年為了重贏皇上的信任,為著謹慎避嫌,他不再參與朝政,但對康熙的日常起居,卻仍時時關心。

我對康熙的情感自是不如嫡福晉和胤禛那麼深切,但這些年胤禛的遭遇、十三阿哥的境地、王府的命運,卻無時無刻不和帝王的意念、決策息息相關,這其中摻雜著敬畏、懼怕,也有敬仰、崇拜.......我不敢想象,萬一這次的病有什麼意外,朝堂的局麵將是何情形.........現在心裏惟一的念頭,就是希望康熙的病情能夠所好轉。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日。

晚膳剛用過,胤禛便去了暢春園請安,這一去就是好幾個時辰,直至將近午夜子時方回到王府。這日之後,宮裏便開始傳聞,康熙數次私下召見四阿哥,摒退左右,身邊隻留李德全一人服侍。康熙究竟和他說了什麼?別說我們,就是嫡福晉也已接連好幾天未見到胤禛,大家不免寢食無味,坐臥不安。

十一月十二日,胤禛又奉康熙之命,前往天壇,恭代行祭祀之禮。

康熙六十一年,小雪。

據聞,這一天清晨和晌午,康熙的精神依舊尚好,午膳用過些清粥小菜和茶點後,還命李德全等拿了近日重要的奏章來審閱。誰知傍晚時分,突覺心悶氣喘不已,遂傳太醫等前來問診。而此時的胤禛,人還在天壇,得到宮中送來的緊急消息後,才慌忙趕回暢春園。

在此之前,李德全和身為九門提督的隆科多已吩咐派重兵圍起暢春園,任何人無許可不得進出。暢春園和圓明園等周邊,及至西郊行宮等地,瞬時戒備加強,遠遠都能聽到兵士換防的腳步聲音。隆科多又派隨從持令牌通傳九門實施戒嚴,親王和皇子等無許可嚴禁私自出入。

李德全同時吩咐富順等人,不許任何人私自離開,富順立即領命而去,這才控製住亂哄哄的紛擾場麵。各阿哥的王府、貝勒府,最初隻是聽得康熙已有望恢複的風聲,又因康熙病時有囑,無傳召不得擅自去暢春園探望,所以此時雖竭力從各個渠道得知康熙的病情有了變化,卻也隻能都留在府邸裏伸長了脖子張望,苦於無法近前“侍奉”——消息一旦封鎖,宮內若有變故則不能及時知曉,更何談應對。大家的心裏幹著急,一個個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唯獨雍王府是個例外:胤禛出行未歸,府裏仍如往常一般由嫡福晉負責打理事宜,除了自要恪守孝道外,我們也耳濡目染地受到胤禛的影響——謹慎、理智、安守本分,尤其在這樣的非常時期,更是一束行為,二緘其口,以免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我是在後來纏著胤禛,從他斷續的講述中,才拚湊得知當時的一些情形。那日待他匆匆趕到清溪書屋時,康熙已經被太醫等團團圍住。當時康熙躺於床上,臉色紫漲,呼吸急促,滿頭滿額皆是汗珠。太醫出來後,對胤禛和身後站著的隆科多和李德全隻無奈地搖搖頭,下一刻的康熙麵色看上去掙紮痛苦,雙目緊閉,呼吸愈發困難。

有人聽到裏間忽然傳來叫聲,外麵霎時亂成一團。眾人的臉色瞬間現有各種驚詫、悲傷、凝重、惶恐、茫然、篤定……胤禛緩緩走至康熙榻旁,慢慢跪下,雙手側支,頭貼在康熙右掌上,靜默無聲地啜泣,肩膀微微抖動。滿屋子的人全部跪倒在地,一時間哭聲此起彼伏。

十一月十三日戌刻,康熙皇帝從避暑山莊回京後的三個月,猝然崩逝於暢春園,享年六十九歲。

胤禛在混亂中強自鎮定、克製悲傷,立於榻前並示意大家起身,待得隆科多等眾人起來,又看了看李德全的眼色,拭淨臉上的淚水,示意隆科多頒布最終諭旨,隆科多微躬身子,俯首道:“皇上駕崩前,已麵諭臣,‘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聯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說完,向胤禛恭敬地倒頭跪拜。

眾人不禁麵麵相覷、將信將疑地望向胤禛,心下雖各有疑惑卻也明白:在九門戒嚴、暢春園重重侍衛把守,消息無完全法的外傳情況下,四阿哥如此輕易而至,絕非巧合。若無康熙的臨終示意,是根本全無可能的。李德全的認可、手握重兵的隆科多的支持,無論遺詔如何,雍親王也完全占得了先機。而此時其餘諸位皇子,也許還被禁軍侍衛攔在園門外徘徊,甚至還在驚疑不定康熙究竟怎樣了,胤禛卻已掌控整個京城。

書房內,胤禛看著一個一個各懷心思的人,陸續地俯首、跪拜、叩頭,他掃了眼眾人,轉身向外,吩咐道:“園內暫且封閉,將這裏所有人等,各自拘禁,不許任何人私自或接近,通傳消息。”

雍親王府是在次日,才確切知曉了康熙已經駕崩的消息,也聽聞以八阿哥、九阿哥為首的皇子們,在暢春園外守到子時方才悻悻而歸,各自回到府中待命——我想,也許胤禛此時手中的牌,已有七八成的贏麵了。內有身居要職的隆科多支持,外有二哥這批戍守邊關、手握重兵的將領相助:這一次,命運之手終於將他推向隱忍多年、努力半生得來的夢想——而曆史也必將沿著既定的軌跡,緩緩滑入命運的齒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