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朝變(1 / 3)

長亭晚送,都似綠窗前日夢。小字還家,恰應紅燈昨夜花。

良時易過,半鏡流年春欲破。往事難忘,一枕高樓到夕陽。

——晏幾道《減字木蘭花.長亭晚送》

婚後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倚雲軒占地麵積不大,但在布局上別具匠心,古色古香,院中種植著玉蘭、海棠、丁香、芍藥、芙蓉等,春夏時節頗令人爽心悅目。院左右兩側有配房,以供丫鬟仆婦等居住。這裏和嫡福晉的清暉閣亦相距不遠,繞過回廊就能到達。

我按照規矩每日上午都去給福晉請安,或在她房裏略坐一會兒,與其他姐姐們閑話家常。鈕祜祿氏和耿氏有時則會帶了弘曆和弘晝一起過來,兄弟倆因生日隻差半年左右,都還不到三歲,正是咿呀學語之時,甚是頑皮可愛。尤其弘曆,小小年紀就乖巧聰明,十分討人疼。

嫡福晉也喜歡讓她們多帶著孩子過來聚聚,每每會出神地看著他們或嬉笑或玩耍,卻時而高興時而憂鬱。我怕她多半想起自己早年夭折的幼子,就總逗著弘曆幾個人一起熱鬧說話。

弘曆的生母名叫鈕祜祿.佳玉,也是那天見過的格格之一。她的父親現在朝中為禮部四品典儀,隸屬滿軍鑲黃旗。她入府在嫡福晉之後不久,卻也隻比我大了三、四歲,和耿氏一同住在王府西進的攬月軒。佳玉本人篤信佛教,性子溫和慈順且不擅言辭,女紅極好,我看到弘曆凡貼身衣物均是她親手縫製,實用且精致。閑暇無事的時候,就開玩笑似的拜她為師,準備認認真真地做起“刺繡”功夫來,長日無聊,正好借以打發時光。

倒是住在東側迎芳閣、弘時的額娘側福晉李氏,除了問安時的偶爾碰麵,平日雖然同在王府卻幾乎沒有什麼交流。嫡福晉的兒子弘暉前幾年因病早夭,弘時現是王府裏的成年長子。皇子們按祖製都是五歲開始上書房,八歲的弘時也是早起就要去書房,直至晌午方能下學。小小年紀便被剝奪了童年的快樂,想想也是酸楚。可又想到胤禛那一手讓人歎服的書法,如果不是自幼就開始練起,哪會有如此成就。身為皇子皇孫,既享了別人不能享有的尊貴和榮寵,也要承受不同尋常的壓力和負擔。

轉眼夏去秋來,嫁入王府已有數月,我漸漸適應了倚雲軒裏的生活,白日裏除去與女眷相聚,空下來的時間,或在屋內臨臨字帖,或去胤禛的書房裏找些經史古籍來讀(他已經默認了我這樣的“逾矩”隨我去了),這樣雜七雜八的擺弄些東西,竟也還充實。除了節日或特殊的日子偶爾隨胤禛進宮給德妃請安以外,一切都平淡無波。

胤禛這幾個月裏大半時間都待在我房裏,牢記姐姐的叮囑,我亦常常勸他。嫡福晉那裏每個月是早定下的規矩有初一、十五這樣固定的日子,其餘的則完全憑他自個兒做主,勸得多了,惹他不快且顯得刻意,有時也索性放手不管。晚上我或去書房找他,或他來倚雲軒,然後一起用晚飯,再或燈下結伴讀書,看他練字。

每日我起來,他已去上朝議事了,有時或再外出辦差,直到午後才能回府。他甚少提及朝堂之事,我也不便多問。十數年的宮廷生活,也許早已練就他的喜怒不形於色,更不會輕易袒露心底深思,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夠放下壓力或卸下負擔,隻是他自己不曾察覺那日日緊縮的眉頭罷了。

我偶爾不禁癡想,若能日日伴著他,看著他,陪在他身旁,希望他哪怕是有一刻短暫的輕鬆或舒緩也是好的。也時常會有片刻的恍惚,覺得我們的生活就如同尋常百姓家的夫婦一樣,綿長歲月裏相懦以沫,也不過如此。

九月的京城天氣已經轉涼,早晚都有了秋的寒意。

這日,披了披風正在房裏臨帖,忽見被我吩咐去準備午飯的月華去而複返,麵上難掩欣喜之情道:“小姐,剛剛好像看到二少爺來王府了!”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在發呆中,月榮卻開口責備說:“你呀,怎麼就這麼大忘性?現在需得稱側福晉啦!”我猛地才意識到她剛才話中之意,此刻哪裏還顧得了他們二人的無聊理論,已起身向書房奔去。

一口氣奔到書房門前,見高無庸正在門外接應,這才稍稍收斂了急切之情。進得書房,首先闖入眼簾的是目光一如平日肅然的胤禛,下座則是兩年多未見的兄長。我低眉斂目、墩身行禮道:“王爺吉祥!”再定了定神、轉身麵向二哥:“謹雲見過兄長!”

隻見他一身風塵仆仆、神情關切溢於言表,見我行禮隨即起身笑道:“因公務纏身,你的喜事也未能參加,這不,一回京就趕來送遲到的喜禮,還望王爺和側福晉莫要見怪!”說完,讓一旁的小廝呈上禮盒。我打開看其中一個盒子,見是一方雕紋繁雜的古硯,一看就知價值不菲,立刻笑著謝道:“二哥費心!”。

胤禛則親自動手打開另外一隻禮盒遞到我眼前,眼神溫潤地道:“這個可是更貴重的禮物。”我接過錦盒,隻見裏麵裝著兩隻小巧玲瓏、晶瑩剔透的玉質酒杯,那玉呈墨綠色,中有暗暗細碎花紋。我心中大喜,望向胤禛問道:“這可是…….夜光杯嗎?”

胤禛難得地翹翹眉毛:“你還知道夜光杯?”。

我把玩著手上的杯子,喃喃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詩句中早有描述嘛。不過從來是隻聞其名未見其身啊。傳說夜光杯乃西漢驍將霍去病大敗匈奴後,取禦賜佳釀倒於酒泉而生,也不知是真是假?”

”這是臣在奉命鎮守西安時,派人在當地附近尋訪而得。想著王爺必定喜歡,就一路帶來了。“二哥接道。

胤禛眼含讚賞之意,沒再說什麼,頷首微笑收了禮盒遞於一旁的高無庸,然後用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盒子,高無庸會意,交給一旁的丫鬟小聲吩咐讓她送去倚雲軒。

我自幼的活潑飛揚的性格在親人麵前還是顯露無遺,心情也跟著舒暢起來。也許是真的還有事相商,他留下二哥說要共用午膳。我便自覺地離開書房,回到倚雲軒。

晚飯過後,夜色來襲,二哥和隨從方才離開王府。

十月初,白露時節已過。

一連多日,胤禛都沒來倚雲軒。起初我並未在意,自上次二哥來王府拜訪後,時常見他下朝回府時眉頭深索,較之平常更少言語,有時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練字,一練就是幾個時辰連晚膳都不用。我們便以為是朝堂之事煩心瑣碎,或遇到為難艱阻、不易處理之情況。

胤禛那張冷臉一板,府裏的氣氛也多了幾分嚴肅和緊張,連嫡福晉都不敢輕易詢問,我更不能多嘴猜度。但私下裏又心疼他的辛苦久鬱有損身體,這幾日正困惑該如何能紓緩輕鬆一下,思忖著眼下秋日西山風景正好,不如求了福晉闔家外出去碧雲寺上香祈福,也能順便調解胤禛的心情。

這日晚晌,雖仍不曉得胤禛的行蹤,但習慣了等他一同回來用晚膳,便也有一搭無一搭的等等看,隨手翻著書案上的書卷。誰曉得這時,卻有一行幾人進了院子來,我看到是同為側福晉的李氏,便趕緊出門迎上前去。打了簾子進來,她見這滿滿一小桌的菜肴,便含笑問道:“呦,都是王爺愛吃的菜。妹妹這是在等王爺?”

她似是瞧著天色,道:“這麼晚了,王爺怕不是在衙裏就是在別處早就吃過了。王爺事情多,一忙起來什麼都忘,以後過了這個時間你就別等了。”

我笑著回:“多謝姐姐,先前午後多用了些點心,現在也不覺得餓。”

許是我婚禮之前纏綿病榻多時,雖現在加意調養,卻仍是有些弱不禁風的模樣。她看著我點點頭道:“點心不可吃得太多,誤了正餐可不好。其實,王爺以前也常常不回來用膳,我們也都習慣了。日子久了你便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