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舉的候選人就是尼克鬆。在1968年,他不像在1960年時那樣舉棋不定。這並不是他對尼克鬆的評價有所提高,而是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其他候選人如納爾遜·洛克菲勒、喬治·羅姆尼和巴裏·戈德華特由於各種原因都無法令人接受。在艾森豪威爾看來,尼克鬆要比民主黨候選人好過千百倍。
早在1966年,艾森豪威爾就公開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當年11月,就在國會選舉之前,約翰遜對當時正在周遊全國為共和黨人拉票的尼克鬆發動了攻擊。約翰遜把尼克鬆說成是一個“對當前局勢毫無頭緒”的“積習難改的競選者”。為了證明尼克鬆缺乏領導能力,約翰遜引用了艾森豪威爾在1960年記者招待會上說過的一句話。當時艾克曾說:“如果你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我或許會想出一個例子來。”艾森豪威爾從葛底斯堡打電話對尼克鬆說:“迪克,每次有笨蛋提到‘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這件事,我就會大感自責。約翰遜太過分了……我想讓你知道,我準備在這裏發表一個聲明。”
在這個受到廣泛報道的聲明中,艾森豪威爾說他對尼克鬆“於公於私一直都評價極高”。尼克鬆是“美國曆史上見識最廣、最能幹、最勤奮的副總統之一,並在這個職位上對我們政府的良好運作貢獻良多。在我執政期間,他不斷了解美國的重大問題。說我在某個時候沒有高度評價與尊重迪克·尼克鬆的任何說法都是錯誤的。”(但是必須指出,艾森豪威爾隻要談到尼克鬆,總是閃爍其詞。因此,在上述的例子中,他在關鍵句中,不說與尼克鬆“商討”重大問題,而是使用了“了解”這個詞。)
1967年3月14日,艾森豪威爾在埃爾多拉多鄉村俱樂部召開了一個臨時記者招待會。加州州長羅納德·裏根陪在他的身邊。記者們爭著要吸引艾森豪威爾的注意力。坐在他一側的某個記者請他評價裏根,而與此同時,另一側也有記者請他評價尼克鬆。艾森豪威爾轉向對那個提到尼克鬆的記者說:“他是我認識的最能幹的人,也是我深感欽佩與喜愛的人。”但是其他記者多數隻聽到關於裏根的問題,誤以為艾森豪威爾說的就是裏根州長。第二天,頭版新聞稱艾森豪威爾曾說“裏根是我在世界上最欽佩的人之一”。沃爾特·克朗凱特在夜間電視新聞中也如此報道。艾森豪威爾打電話給他要他更正。據艾森豪威爾說,克朗凱特“懊惱地承認,自己的消息來自一家報紙。他希望今後有機會進行更正”。但艾森豪威爾卻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他不能發表一個聲明稱“裏根不是世界上我最欽佩的人之一”。不管怎樣,他的確欽佩裏根。他告訴阿瑟·拉森,他不相信裏根像別人描述的那樣是個十足的保守分子。但尼克鬆仍然是他的人。
他在與共和黨政治家的私下會晤和通信中對此事作了解釋。他標準的說法(這裏引述的是他寫給內布拉斯加州弗雷德·西頓)是,“在履行總統職責方麵,我不知道還有人比迪克·尼克鬆準備得更充分。”
這與無條件支持還是有些差距。艾森豪威爾並沒有說尼克鬆做好了“充分準備”或“完全勝任”,或者說些諸如此類的話。他隻是說他比其他人“準備得更充分”。3月,當小幫派的人一年一度前往棕櫚沙漠看望艾森豪威爾夫婦時,他們談到了政治。指艾森豪威爾仍然無法理解,為什麼尼克鬆和洛奇不來求助於他,為什麼他們不繼續奉行艾森豪威爾治理國家的思想。但是,考慮到競爭的形勢,艾森豪威爾和他的朋友們還是認為,“尼克鬆可能成為最出色的總統。”
艾森豪威爾總統1955年曾患心髒病,但他康複後,醫生告訴他,從醫學角度而言,他完全可以競選連任。他們預測,他正常情況下可以再工作十年。1965年11月,他和瑪米在奧古斯塔住了一個星期。某天晚上,他說十年的時間到了。第二天,他在瑪米的小房間裏再次心髒病發作。他被緊急送入附近的陸軍醫院,兩周之後,轉院至沃爾特·裏德醫院。他康複得很慢,但是對於一個發生過兩次嚴重心髒病的75歲高齡的人來說,情況相當不錯。不久之後,醫生就允許他繼續打高爾夫球,隻是他們要求他一定要坐球車,而且隻能在三杆洞的球場上玩。
但是,他的心髒已經開始不行了。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他是一個一生都會正視現實的人。終點正在逼近,他開始為此做準備。他處理了安格斯牛群,並做了其他安排。他已經決定要把自己安葬在阿比林。他在那裏修建了一座禮拜堂,與他小時候的家隔街相望,位於艾森豪威爾圖書館和博物館的西麵。這是一個簡樸而莊嚴的小教堂,用當地的沙岩修建,與大平原上這個寧靜的小鎮很般配。1967年,他將艾基從丹佛中的弗爾門特墓地移葬到那裏,安葬在他和瑪米壽穴的下方。
那年冬天,艾森豪威爾在去棕櫚沙漠的途中在阿比林稍作逗留,參觀了那座小教堂。當他抵達加利福尼亞時,他仍然深感憂鬱。這並不是因為他想到了自己的死亡,而是因為他見到了艾基墓上的小石碑,想到了他和瑪米在1921年痛失艾基(時年4歲)的事。
他開始回想自己的年輕時代。探望他的人注意到,他經常回憶自己的學員年代、阿比林的童年生活和當低級軍官時的經曆,而沒有太多回憶他在盟國遠征軍最高司令部或白宮的時光。1968年4月,他得知有人提出了一個政府調整計劃,內容涉及將美國戰爭文物委員會所有事務移交給退伍軍人管理局。他立即致信約翰遜總統:“我曾是一名在戰爭文物委員會工作過的低級軍官,多年來一直關注著它的工作。從我看來,我希望您能拒絕批準這一特定安排。”
他的理由不僅僅是懷舊。該委員會管理著一些世界上最漂亮的草地。參觀這些地方(尤其是奧馬哈海灘)的人,無不深感自豪。這些墓地的維護工作做得非常出色。艾森豪威爾向約翰遜解釋道,墓地不再接收新的入葬者,因為它們不僅隻是墓地,而是紀念碑。“這些墓地幾乎都在國外,而且對那些在兩次世界大戰中犧牲的人的家屬和親戚來說,每一座墓地都非常寶貴。美國戰爭文物委員會在管理這些墓地方麵一直保持著最高標準。”約翰遜同意了他的請求。
艾森豪威爾的這封信是從馬奇空軍基地醫院寄出的,因為1968年4月,他第三次出現嚴重的心髒病發作。一個月後,他的身體已有所恢複,被轉往沃爾特·裏德醫院的8號病房。雖然他是個病人,但他仍然沒有失去發號施令的能力。他命令馬奇基地的司令,讓陪伴他東行的護士在華盛頓休幾天假,然後再回去報到。
在沃爾特·裏德醫院,艾森豪威爾得到了陸軍和現代醫學能夠提供的最好的照顧。瑪米住進了與他套間相鄰的小房間。房間裏隻有一張很高的病床,顯得又擠又不舒服,但她就想待在那裏。(她不願孤單一人住在葛底斯堡。她曾說:“每次艾克一出門,家裏就冷冷清清的。他一回來,家裏就又熱鬧起來。”)對於一個喜歡在身邊放滿小擺設和家人照片的女性來說,這個房間顯得過於空曠。她消遣的辦法就是把方巾縫起來,中間填上海綿,做成枕頭送給朋友。
到了7月,艾森豪威爾的身體進一步恢複,開始關注總統衝擊。他仍然繼續支持尼克鬆。由於他的孫子戴維正在與尼克鬆的女兒戀愛,這更加堅定了他的立場。艾克決定在共和黨全國大會召開之前表態支持尼克鬆。7月15日,尼克鬆前來拜訪時,艾森豪威爾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他。
兩天之後,艾森豪威爾發表了聲明。他說,他支持提名尼克鬆,“因為我讚賞他的個人品質:聰明、敏銳、果斷、溫和,還有最重要的正直。”他給尼克鬆寄去了一份新聞稿,並在稿紙頭上親筆寫道:“親愛的迪克——這是我真正喜歡做的事——DE(德懷特·艾森豪威爾)。”
8月5日,全國代表大會在邁阿密召開。那天晚上,艾森豪威爾穿上了禮服,電台攝像機搬到了沃爾特·裏德醫院。他向代表們發表了演說。代表們從激動中平靜了幾分鍾,懷著敬意傾聽他的鼓勵。第二天上午,艾森豪威爾再次心髒病發作。
這次發作與以往不同。它並沒有造成心肌損傷,但是導致心律不齊,造成心跳周期性失控和纖維性顫動。大家都擔心他生命垂危。約翰和芭芭拉住到了沃爾特·裏德的客房,孩子們則住在華盛頓附近的朋友家中。約翰開始認真安排葬禮。但是,過了一周,心髒纖維性顫動停止了。不久艾森豪威爾就脫離了危險。他甚至又能接待來訪者。
艾森豪威爾78歲生日那天,陸軍軍樂隊在艾森豪威爾的房間外麵集合起來,為他演奏了一首小夜曲。坐著輪椅的艾森豪威爾被推到了窗邊,微笑著揮舞一麵小小的五星旗表示謝意。他的身體顯然很虛弱,這使大家忍不住熱淚盈眶。
可是,他本人卻很平靜,也很開心。他告訴約翰,他倍感放心,因為剛通過的一項法律規定,能為前總統的遺孀提供終生特工服務。他說,“今年8月,當我可能告別人世的時候,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瑪米。這項法律至今使我放下心來。”
尼克鬆在11月份取得了勝利,但沒有像艾森豪威爾原先期望的那樣大獲全勝。12月,當尼克鬆開始任命內閣名單時,艾森豪威爾建議由赫布接替沃倫,或者讓波特·斯圖爾特擔任首席大法官,由威廉·羅傑斯補上聯邦法官的空缺。
當最後時刻臨近時,他對家人的思念越來越深。1968年感恩節,瑪米讓全家和他一起參加火雞宴。朱莉·尼克鬆回憶道:“瑪米就像陸軍教官,精心安排了全家人(尼克鬆一家與艾森豪威爾一家)在臥室裏每人陪他一起吃一道菜。”蘇珊·艾森豪威爾和特裏西婭·尼克鬆陪他喝果汁,戴維和朱莉婭陪他吃水果,這樣一直輪下來,最後芭芭拉·艾森豪威爾和帕特·尼克鬆陪他一起吃南瓜派。朱莉婭看到他的樣子,感到非常難受。“他蓋著陸軍軍用薄被,看上去非常消瘦。慘白的臉上,藍眼睛非常嚇人。”
12月,艾森豪威爾在閉路電視上收看了戴維·艾森豪威爾和朱莉婭·尼克鬆的婚禮。以60年代末戴維的同齡人為標準,他的頭發實在太短了,顯得有些可笑,但他的祖父覺得頭發還是太長了。艾森豪威爾說,如果孫兒願意在結婚前把頭發剪一下,他就給他一百美元。戴維剪了頭,但沒達到使祖父滿意的程序,所以艾克也就沒給錢。
艾森豪威爾一家在聖誕節和新年都沒有搞什麼慶祝活動,因為瑪米得了嚴重的呼吸道疾病,臥床一個多月。到了2月份,艾森豪威爾病情惡化。醫生告訴他,必須要動腹部大手術。並發症是由十二年前的那次回腸炎引起的,傷疤把他的腸子給包住了,造成了梗阻。醫生擔心他的心髒可能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但他扛住了。手術後不久,約翰前來探視。
艾森豪威爾告訴兒子:“疾病接踵而來,讓我很不安。”約翰答道:“現在腸梗阻已經去除,你應該會感覺好一些。也許現在你的體重能夠有所增加。”
艾森豪威爾歎息道:“天哪,希望如此。”
1969年3月24日(星期一),艾森豪威爾再次遭遇凶險。他的心髒開始衰竭。醫生開始通過鼻道輸氧。他知道自己即將告別人世,希望這一刻快點到來。他把比利·格雷厄姆請到身旁,兩人談了一些精神性靈方麵的事。
他還像以往一樣想為部下做些事。約翰剛出版了一本關於突出部之戰的書,名為《叢林苦戰》。此書登上了暢銷書榜。艾森豪威爾訂了十二本書,讓約翰親筆簽名後送給照顧自己的醫生和護士。最後,他還叮囑約翰:“要好好照顧瑪米。”
3月27日晚,監測他心跳的心電圖儀顯示他的病情稍有好轉。約翰走進房間和他道晚安。他告訴父親,心電圖有所改善。艾森豪威爾皺了一下眉。而約翰見到父親,也麵有痛苦之色。他後來寫道,眼前的一切“讓我下定決心,絕不要住在醫院裏苟延殘喘”。
在他的一生中,艾森豪威爾一直顯得精力過人。與自由世界其他領導人相比,他的指揮與決策責任更重,工作時間更長。甚至羅斯福、丘吉爾和戴高樂也無法與之相比。在過去二十年中,他每天都要在領導機關判斷情況,作出決策,下達命令。這一過程經常使他筋疲力盡。但他熟睡一個晚上之後,就會奇跡般地恢複過來。
但他現在累了,感到前所未有地疲憊。不管睡多長時間,都無法使他恢複精神。終極的疲憊感已然降臨。
他天生就是一個統帥。在病床上,他仍在發號施令。3月28日(星期五)上午,約翰、戴維、瑪米、醫生和一名護士聚集在他的房間中。艾森豪威爾看著他們,大聲命令道:“把窗簾放下來!”燈光刺痛了他的眼睛。有人放下了百葉窗。房間裏基本上漆黑一片。
艾森豪威爾對約翰和一名醫生說:“扶我起來。”他們在他身後立好枕頭,然後每個人抬著他的一隻手臂,把他扶到他想要的高度。艾森豪威爾向兩旁看了一下。他叫道:“兩個大男人,再抬高點。”他們把他抬得更高。
瑪米抓住了他的手。戴維和約翰木然站在床頭兩側。心電圖儀正在輕輕擺動。
艾森豪威爾看著約翰,輕聲說道:“我想走了。上帝指引著我。”他準備回家了,回到阿比林,回到美國的心髒,回到他出發的地方。他偉大的心髒停止了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