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1月25日,艾森豪威爾吃完午飯後來到辦公室,在桌前坐下,開始在一些信件上署名。突然之間,他覺得有些眩暈。他想擺脫這種感覺,伸手去拿一張紙,卻發現自己拿東西很困難。而他把紙拿在手中時,覺得字仿佛從信箋上麵跑了出來。他又驚又怒,迷惑地放下了筆。他知道自己拿不動信,就從椅子中站起來。這時他又感到一陣頭暈,不得不抓住椅背站穩。
他癱倒在椅子裏,按鈴請安·懷特曼進來。當她進來時,他想告訴她發生的一切,卻發現自己已不能清楚地說話。雖然他在說,但辭不達意,詞序顛三倒四,不是他想說的內容。
懷特曼驚訝地發現總統在橢圓形辦公室中語無倫次地說話。她叫來了安迪·古德帕斯特。他從隔壁的辦公室走進來,了解情況後,控製了局麵。他抓住艾森豪威爾的手臂,幫助他從椅子中站起來,扶著他走向臥室,並說:“總統先生,我覺得我們應當送你上床。”艾森豪威爾在古德帕斯特的攙扶下,可以毫無困難地行走,也沒有覺得疼痛。他們進了艾森豪威爾的臥室。古德帕斯特幫助他脫衣服躺下。斯奈德博士幾分鍾後趕到。他的病人舒服地躺著,轉過身去睡了一會。在古德帕斯特打電話給約翰時,斯奈德請來了兩位神經學專家。懷特曼告訴瑪米出了什麼事。專家們的初步診斷是輕微中風。
令大家錯愕的是,這時門突然打開了,艾森豪威爾總統身穿浴袍,腳踏拖鞋站在那裏,臉上滿是笑容,等著別人祝賀他這麼快康複。當他坐下來時,瑪米倒吸了一口冷氣,問道:“艾克,你起來幹什麼?”他緩慢地輕聲答道:“為什麼我不該起來。我還要出席宴會呢。”斯奈德、瑪米、約翰和亞當斯異口同聲地反對他去。他說:“我沒什麼問題!我完全好了。”瑪米對他說,尼克鬆將代替他出席宴會,並警告說,就算他去,自己也不去。
【1958年:最艱難的一年】
艾森豪威爾再次堅持要自己去,並開始討論這周其他時間他不想缺席的活動。但是他說的話仍然含含糊糊,發音存在錯誤。他意識到自己說話說不清楚,為此大感惱火。瑪米轉身對亞當斯沮喪地說道:“我們不能讓他這副樣子出去。”他們終於說服總統回去睡覺。他離開房間時,口中喃喃說道:“如果我不能履行職責,我幹脆放棄這份工作好了。事情隻能這樣了。”
他睡得很安穩。約翰和斯奈德在床邊輪流守著夜。第二天上午,醫生們發現他的脈搏正常。但他說話仍然不流暢。隻能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那天晚些時候,他自己畫了些畫。亞當斯和尼克鬆前來探視。尼克鬆說,國宴一切順利,他計劃代替總統出席預定在12月舉行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會議。
次日,11月27日(星期三),艾森豪威爾在自己的房間裏處理各種文件。感恩節那天,他和瑪米去教堂做了禮拜,然後驅車前往葛底斯堡過周末。在別人看來,他的說話能力已經恢複,但他自己心中有數。他原來吐字發音一直都非常清楚準確,但從那時起直到去世,說話都成了令他苦惱的事,因為他有時會將一個多音節字的發音顛倒過來。但在私下交談或公開演說中,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但在1957至1958年的冬季,總統明顯比以往更容易激動,脾氣更為暴躁,並且比以往更愛對工作發牢騷。總統的工作開始對他造成傷害。艾森豪威爾曾經告訴斯韋德,從蘇伊士運河危機開始,他的生活不斷麵臨危機。但真正使他苦惱的,並不是這些事,而是外界對政府越來越頻繁的批評。雖然很少有民主黨人和艾克將軍有私怨,但許多專欄作家卻不肯放過他,尤其是在中東危機、匈牙利事件、小石城事件和最重要的蘇聯衛星事件上對他大加指責。批評家質疑他的領導能力,將未能成功通過有意義的民權法案和經濟衰退當做他失敗的例子。對他傷害最大的,是指責他在空間競賽中失利,忽視國家防務。這些批評的潛在含義,就是他太老,太累,病得太重,不適於管理這個國家。
禁止核試驗問題尤其令人頭痛。美國的立場是,隻有當蘇聯同時接受不再進一步生產核武器時,美國才會停止核試驗,但這一提議一直被蘇聯拒絕。反過來,布爾加寧在1957年10月10日提議,暫停核試驗兩至三年。一周之後艾森豪威爾參加北約會議時,他與英法商討了禁止核試驗問題。他們都堅決表示反對;英國已經安排了核試驗,而法國正在極力完善自己的原子彈。西方國家決定建議舉行外長級的裁軍談判來拖延時間。英法兩國還同意,當美國的中程彈道導彈投入使用時,在他們的領土上部署這種導彈。
1958年1月12日,艾森豪威爾總統才答複布爾加寧召開首腦會議的要求和暫停核試驗的建議。艾森豪威爾說,他願意會見布爾加寧(和赫魯曉夫。他是蘇聯的實權派人物),但是隻能安排在外長級會議之後。他也不同意與停止核武器生產無關的暫停核試驗建議。布爾加寧拒絕了這個建議。
隨後布爾加寧在3月27日辭職,使赫魯曉夫成為蘇聯名副其實的獨裁者。3月31日,赫魯曉夫宣布,蘇聯單方麵停止所有核武器試驗。全世界聲勢浩大的積極響應使得艾森豪威爾及其顧問大為憤怒,因為他們覺得蘇聯的這一舉動顯然並不真誠。蘇聯剛結束前所未有的一係列大規模試驗,而且他們知道美國的係列試驗(代號“硬餅幹”)即將開始。尤其使人憤怒的是,蘇聯的聲明中提到,如果美英兩國不停止核試驗,“蘇聯在試驗原子和氫武器的問題上理所當然可以自由行事。”蘇聯需要再過幾個月才能進行下一輪核試,赫魯曉夫的花招使他有了繼續進行試驗的借口,既不影響蘇聯的核計劃,又能將責任推給“硬餅幹”試驗。
4月2日,艾森豪威爾在記者招待會上對赫魯曉夫的建議作出了反應,稱之為“次要問題”。他說:“我覺得這是一個騙人的把戲。我認為不需要認真對待它。我也相信,任何認真研究過這一問題的人都心中有數。”《國家》雜誌的編輯評論道:“如果所有這一切都是‘騙人的把戲’,但願上帝能讓我們的政治家能夠不時編出這樣的騙人把戲來。”
4月,一批新人加入了這場爭論。蘇聯衛星上天後,有人要求總統配備一名專職科學顧問,據此艾森豪威爾成立了總統科學顧問委員會,並任命麻省理工學院院長詹姆斯·基利安博士為委員會主席。基利安及其部下,尤其是物理學家漢斯·貝特和伊西多·拉比,對美國的政策進行了徹底的審查。他們的結論是,美國可以建立一種核查係統,雖然它並不是絕對有效,但能探測出兩千噸級當量的核爆炸。於是杜勒斯打電話給艾森豪威爾,建議總統給赫魯曉夫寫信,接受蘇聯原先的建議,就核禁試核查係統展開技術性談判。艾森豪威爾認為這意見不錯,並且說:“我們的立場是,我們要把核試驗視為一種症狀,而不是一種病症。”
4月26日,杜勒斯會見了格倫瑟、羅伯特·洛維特(杜魯門的國防部長)、比德爾·史密斯和約翰·麥克洛伊。這是一群被精心挑選出來的人物——艾森豪威爾對他們每個人都很欽佩,會更認真聽取他們的建議。杜勒斯向他們做了全麵情況介紹,然後請他們為艾森豪威爾出謀劃策,希望在尋求核禁試協議方麵占據主動。在這些人的支持下,杜勒斯起草了一封艾森豪威爾致赫魯曉夫的信,重申他原來提出的就核查係統展開技術談判的建議,並說:“此類研究是執行政治決定的必要前提。”
換而言之,杜勒斯想采取決定性措施,把未來武器的生產與禁止核武器試驗分開來。這使施特勞斯驚慌失措,但使杜勒斯高興的是,艾森豪威爾接受了這個建議,並在4月28日將這封信寄給了赫魯曉夫。三天之後,艾森豪威爾告訴杜勒斯,他的立場有了曆史性轉變,因為,“除非我們采取某些積極行動,否則我們將在世界其他地方處於‘道義上的孤立’。”
在核時代中,兩個超級大國首次展開嚴肅的、有一定成功希望的裁軍談判。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說服艾森豪威爾冒險接受這種談判的福斯特·杜勒斯,卻因長時間拖延談判而備受指責。
到1958年時,杜勒斯在國防開支問題上的立場已有明顯軟化。在艾森豪威爾的第一屆任期中,杜勒斯國務卿曾是內閣中主張為國防部增加撥款的主要閣員。他曾堅持說,為了實施有效的外交政策,美國必須明顯超過蘇聯。但在1956年蘇伊士危機和匈牙利事件這些生平最嚴重的危機中,杜勒斯認識到,美國的軍事力量在自己曾經寄予厚望的東歐沒有用武之地。在中東也是如此。迫使英法和以色列軍隊撤離的,是美國的經濟壓力,而不是軍事力量。有了這些經驗,再加上喬治·漢弗萊退出了內閣,杜勒斯成了削減國防開支的主要支持者。
並不是艾森豪威爾不再關心國防開支。蘇聯發射衛星引發歇斯底裏的反應之後,總統堅決反對緊急撥款和應急計劃。1月28日,共和黨領導人告訴他生產更多B-52轟炸機的要求“不可抗拒”時,他抱怨道:“我們在國防方麵所做的事,費用實在太高。”並指出,他不能想象蘇聯的襲擊會如此成功,“以致沒有足夠的轟炸機能夠躲過襲擊去執行任務。”艾森豪威爾繼續說道:“如果六百架飛機不行,那麼七百架肯定也不行。”
在4月25日的國家安全委員會會議上,艾森豪威爾繼續抱怨居高不下的國防費用。他認為“開足馬力生產”是錯誤的,並預言在早期導彈被淘汰後很長一段時間內,B-52轟炸機仍然可用。企圖大批生產轟炸機和新型導彈“將在美國造成前所未聞的通貨膨脹”。
然後杜勒斯也加入了討論。令所有人驚奇的是,他甚至覺得總統在國防開支方麵過於寬鬆。杜勒斯認為,正確的目標應當是“受人尊重的軍事態勢”,而不是壓倒性的優勢。杜勒斯說:“在軍事能力方麵,我們已經達到了足夠的高度。如果我們不能認識到這一事實,必定會出現這樣的後果,那就是我們全部國民生產都會以軍事機構為中心。”他希望蘇聯能夠“尊重”美國軍隊,而不是被它嚇得死去活來。
艾森豪威爾大吃一驚。自從塔夫脫去世後,他幾乎從來不需要為政府的國防開支過多而辯護;要辯護的,往往是為什麼政府在這方麵的開支過低。他沒有想到,在所有人中間,杜勒斯居然會主張削減開支,而不是增加投入。因此,他對杜勒斯批評的基本點做了回答,稱“國家安全委員會的主要任務”當然包括節約開支。但杜勒斯打斷他說道:“我覺得事情並非如此。”杜勒斯認為,國家安全委員會的工作是“對軍事能力提出建議,使之能夠保障最大限度的國家安全。他並不為此責備他們。這是對的,因為這是他們的工作”。但是這個問題還有另外一麵。杜勒斯抱怨說,國家安全委員會從未討論削減開支問題。
艾倫·杜勒斯和中情局為國務卿的立場提供了部分支持。當時中情局是令總統感到不滿的單位。蘇聯正在強烈抗議美國繼續實施U2飛行。3月7日,艾森豪威爾告訴古德帕斯特,必須通知中情局,總統下令“停止飛行,立即執行”一周之後,卡特勒遞交了中情局最新的《世界局勢評估》,並說這是“一份十分了不起的文件。”艾森豪威爾不同意這種說法。他告訴卡特勒,這東西“一個高中生都寫得出來”。
6月,中情局遞交了關於蘇聯轟炸機和導彈生產的最新估計。雖然報告承認中情局誇大了蘇聯的生產進度,但艾森豪威爾對新的結論非常滿意,因為報告顯示美國無須過分擔心。例如,中情局在1956年8月估計,到1958年年中,蘇聯將擁有470架“野牛”式及“熊”式轟炸機和100枚洲際彈道導彈。艾森豪威爾評論道:“蘇聯在這方麵比我們做得好。他們停止生產‘野牛’式和‘熊’式轟炸機,但是我們根據不正確的估計,錯誤地為了爭取百分百的安全而以極大代價繼續生產這些東西。”
得到中情局和國務院的有力支持,艾森豪威爾拒絕了增加軍事開支的政治要求。在6月24日的一次共和黨領袖會議上,他直截了當地宣稱,自己不想要核動力航空母艦,因為“它們在大規模戰爭中毫無用處”,而小規模戰爭又用不著它們。至於製造更多的導彈和B-52轟炸機,總統說“他不知道你能把同一個人殺死多少次!”
總統頻頻向民眾保證美國在核武器運載係統方麵遙遙領先,但是盡管如此,美國不把一顆衛星送入軌道的話,那麼就不會有多少人相信他的話。1957年12月,美國在各界的關注下試驗了“先鋒”火箭。但是火箭起火,發射兩秒後墜落地麵,完全損毀。這樣的尷尬結果不僅浪費了預算,更加傷害了美國的尊嚴。1月7日,諾蘭告誡艾森豪威爾,如果美國不能盡快將衛星送入軌道,那麼預算方麵的需求將“難以控製”。
正在競選紐約州州長的納爾遜·洛克菲勒認為,每一項計劃,包括飛往月球,都不應有開支的限製。1月16日,他告訴總統,如果美國使用核爆炸作為動力,就可以將人造衛星發射到月球並返回。他預言,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引人注目的成就”。艾森豪威爾半信半疑。2月4日,艾克告訴共和黨領導人,“在目前情況下,我寧可要一枚性能出色的‘紅石’(中程彈道導彈),而不想嚐試登月,因為我們在月球上沒有任何敵人!”但是,飛往月球這個激動人心的想法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2月25日,在橢圓形辦公室裏的一次會議上,基利安和國防部副部長唐納德·誇爾斯建議製造核動力飛機,並想在接下來幾年時間中花費15億美元,以便將一枚核動力火箭送上月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