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艾森豪威爾在第二次總統就職典禮上稱:“新興力量與新興國家在全世界展開競爭。從北非的沙漠到南太平洋的島嶼,三分之一的人類進入了一場爭取新自由,擺脫赤貧的曆史性鬥爭。”他說,“變革之風”吹遍了世界各地。冷戰的戰場已經從局勢相對穩定的歐洲、朝鮮半島和台灣轉向局勢激烈動蕩的非洲、中東和印度次大陸。蘇伊士事件在歐洲殖民主義分崩離析過程中成為最引人注目的大事。新的國家正在從廢墟中誕生,或掙紮著出現。多數國家的統治者還沒有為獨立做好準備。許多國家擁有別處找不到的原料,尤其是對西方國家至關重要的石油和礦產。
蘇伊士事件使艾森豪威爾相當痛苦地認識到第三世界對美國的重要性。這就是為什麼他不僅在第二次總統就職典禮上將它作為主題,而且還在第二屆任期的許多時間中作為主題。他告訴美國民眾:“沒有人能夠獨自生活。”“如果其他國家不繁榮,美國的繁榮也不能維持下去。”甚至在就職典禮之前,艾森豪威爾就要他的政府對美國對外援助計劃進行深入評估。兩個月後,遞交上來的報告得出了與艾森豪威爾一樣的結論。那就是,對第三世界的經濟援助將推動經濟發展,從而帶來政治穩定和民主社會的發展。
關鍵是要說服美國人民。在接下來四年中,艾森豪威爾將千方百計向同胞說明第三世界對美國的重要性。這是他一生中最為沮喪的經曆。他不能說服人民與共和黨,甚至無法說服自己的財政部長。漢弗萊反對第三世界殖民地的獨立,因為讓歐洲人來管理的話,這些地方能更快致富。他反對為獨立的第三世界國家提供貸款,因為這些貸款無法得到償還,還會使美國的預算收支失衡。艾森豪威爾引述自己在菲律賓的經驗,向漢弗萊解釋了這個明顯的事實:通過民族獨立,人民得到了“強烈的自尊和個人的滿足”。
【小石城與人造衛星】
艾森豪威爾要求漢弗萊理解“民族主義精神,還有對改善物質條件、提高生活水平的熱切渴望,在世界上不發達地區造成了危急局勢”。
艾森豪威爾要求漢弗萊光明正大做事的話並沒有取得成功。其實總統本人也同意漢弗萊的部分觀點。7月2日,在黨內領袖的一次會議上,共和黨人告訴艾森豪威爾,約翰·肯尼迪準備在阿爾及利亞發表長篇演說,提出一個支持阿爾及利亞獨立的決議草案。他們想要知道如何應答。艾森豪威爾引用漢弗萊的話,承認“阿爾及利亞人民仍然缺乏足夠的教育與培訓,不能有效管理自己的政府”。艾森豪威爾還擔心,如果肯尼迪支持阿爾及利亞獨立,這將影響到美法關係。
總統繼續說道,盡管這些論據很有力,但是它們不得不聽從更有力的論據。“美國不能認為自由、獨立與自主對我們是必要的,而對別人毫無意義。”因此,共和黨人不能對阿爾及利亞爭取獨立的事業表示反對。總統最後說道:“也許共和黨人最好責怪一下肯尼迪先生,因為他自以為無所不知。”
艾森豪威爾投入了他的時間、威望、精力和說服力,全力爭取他的外援一攬子計劃在國會獲得通過。他頻頻與共和、民主兩黨的領導人開會,會見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的團體與組織。他發表演說,盡可能利用每一個交際宴會,說服客人成為對外援助的倡導者。但是他籌集不到錢。國會一次次地拒絕他的要求,使他大為生氣。
他在給斯韋德的信中寫道:“看到國會議員在外交事務的一般問題上如此無知,我不止感到奇怪,甚至覺得震驚。”他意識到,國會的精打細算“也反映了”一般公眾的確“極度無知”。他說,每位議員“都以為自己非常愛國。但用不了多久,每一個議員都會認識到,自己對國家的首要責任,就是使自己再次當選”。而這種觀念導致了“令人無法置信的理性辦事的能力”。
他說,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議員們解釋,外援是美國“最好的投資”。它有助於削減美國軍事開支,為受援國提供了消費能力。外援資金大部分花在美國為第三國家提供的貨物與服務上麵。對總統來說,這一計劃顯然對美國有益。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會表示反對。但國會仍然不同意,他單槍匹馬讓國會通過適當外援計劃的企圖未能成功。
對艾克來說,當他在預算、外援等問題上與國會作鬥爭時,能在多數周末前往葛底斯堡,實乃幸事。他在那裏可以休息,看看自己的牛群,察看菜園的種植情況,和他小幫派裏的那些人打打高爾夫球和橋牌,高興地看著瑪米興高采烈地完成房子的最後布置。艾克喜歡農場上的一切,甚至喜歡一路從華盛頓開車至賓夕法尼亞。
收到和第一家庭在農場過周末的邀請是很難得的。通常,隻有艾森豪威爾最親密的私人朋友才會有此殊榮。蒙哥馬利元帥的辦法就是不請自來。他在6月到達,艾森豪威爾陪他遊覽了自己最喜歡的戰場。當兩位老將軍登上小圓頂山的岩石,或是研究墓地嶺的地形時,艾森豪威爾向蒙哥馬利解釋當時的戰況。
蒙哥馬利給艾森豪威爾一本他的回憶錄的校樣,標出了其中談到艾森豪威爾的段落。總統閱讀了標出的章節,然後對懷特曼說,蒙蒂“非常聰明……他說我既細心又和氣,允許他自行其是。實際上,他指揮了這場戰爭”。當艾森豪威爾讀到“作為美國總統的艾克達到了事業的巔峰”,艾森豪威爾輕蔑地說道:“他是不想說贏得這場戰爭有我的功勞。”
艾森豪威爾不指望蒙蒂會稱讚他,但他那年確實從某個意想不到的人那裏得到了表揚。1948年進步黨的總統候選人、美國冷戰政策的主要批評者亨利·華萊士把他的一篇談話寄給了艾森豪威爾。他說自己發現華盛頓與艾森豪威爾這兩位總統的品格存在某些相似之處。艾森豪威爾大感受用。他寫信給華萊士,“我從不讚成有些人對他(華盛頓)的聰明才智大加詆毀,並為此深感自豪。”艾森豪威爾繼續寫道,下意識地把自己說得和華盛頓一樣。“我認為,太多人倉促地得出這種結論,隻是因為他們喜歡將表達能力與智慧混為一談,把愛出風頭和深入思考混為一談。”艾森豪威爾最後直接談到了自己。“我經常衷心希望,上帝能把賜給他(華盛頓)對重大事物的清晰的觀察能力、他的意誌力和真正偉大的心靈和精神賜給我。”
艾森豪威爾一有機會就告訴報界、政界和普通民眾,削減預算、阻止通貨膨脹和減少稅收的唯一辦法就是裁軍。隻要繼續進行軍備競賽,美國就將把約占整個預算百分之六十、總計約四百億美元的錢扔到漢弗萊所說的“垃圾堆”中去。然而,就算預算如此之高,參聯會仍然不高興要求增加預算。實際上,他們原來要求在1958年撥款五百億美元。1956年12月,當預算還在編製中時,艾森豪威爾告訴杜勒斯,他準備“嚴厲地對待國防部這些人”,並抱怨道:“那些人不知道什麼花在軍事武器上,什麼該用於促進和平上,對此我感到絕望。”
由於近期內不可能達成裁軍協定,艾森豪威爾想方設法節約開支。人員是一個大問題。他下令武裝部隊(尤其是陸軍)進一步裁減兵員。威爾遜和參聯會提出抗議。艾森豪威爾告訴內閣:“我認為,我比別人更了解這個問題。如果我們有一支龐大的軍隊,要用它幹什麼?我們把它放在哪裏?”艾森豪威爾要求威爾遜裁減兵員,並告訴他從何處著手。總統要求精簡駐德部隊,減少3.5萬人;他下令減少4萬駐日美軍,在其他地方再減少2.5萬人。
雖然在與國會打交道時,這類問題和預算一樣,都使艾森豪威爾大感為難,但更糟糕的是民權問題。在1月10日的國情谘文中,艾森豪威爾再次提到了布勞內爾的民權法案。這個法案包括了多個層麵的內容,但艾森豪威爾將重點放在了選舉上。他“驚訝地”發現,在密西西比州的90萬黑人中,有投票權的僅有7000人。他進行了調查,發現登記人員向想要登記投票的黑人提出像“一塊肥皂有多少泡沫”這樣的問題。在路易斯安那州,登記人員將排隊等候登記的5000名黑人關在門外;一個當地的大陪審團找不到一起控告州政府官員的“案件”。
整個冬末和初春,眾議院都在討論民權法案。艾森豪威爾對這個法案給予了公開和暗中的支持。他在與共和黨領導人會麵時,極力宣傳這一法案。他會見了《紐約時報》的阿瑟·蘇茲貝格,請他提供支持。(蘇茲貝格“私下裏不好意思地承認,他也不想讓孫女和黑人男孩一起上學”。)1月18日,眾議院通過了法案,並將其提交至參議院。林登·約翰遜在電話上提醒艾森豪威爾:“參議院準備在民權問題上展開較量——氣氛已經緊張起來,以後還會更糟糕。”艾森豪威爾分辯道,自己想要的是最溫和的民權法案。他強調自己也曾在南方居住,對南方的立場也不乏同情。他說,看到這場爭吵如此激烈有些出乎意料。
但爭吵仍然不可避免。7月2日,喬治亞州的拉塞爾參議員稱這個法案是“一個狡猾的詭計”,其目的並不是保證選舉權,而是利用司法部的權力和“聯邦政府的全部力量,包括必要時動用武裝力量,強製實行白人和黑人孩子同校”。
在第二天的記者招待會上,詹姆斯·賴斯頓請艾森豪威爾發表意見。總統在回答時顯得溫和而猶豫。他自己的希望當然隻是保護和給予選舉權,“這隻不過是根據最高法院的決定行事,是十分有節製的行動。”他說,現在他發現“那些受人尊重的人”發表聲明說“這是一條引發騷亂的非常激進的法律”。艾森豪威爾說,自己認為這樣的反應“相當難以理解,但我一直準備聽取任何人對於這件事的看法”。
賴斯頓問道,艾森豪威爾是否願意重新修訂這個法案,使其僅涉及選舉權問題。艾森豪威爾說,他不想回答,因為“我今天正在閱讀這個法案的部分內容。有些詞句我不能完全理解。因此,在我發表更多意見之前,我想和司法部長談談,了解這些話的意思”。
他這番話令人吃驚地承認了自己的無知。艾森豪威爾兩年來一直在推動這項法案,而且已經使它在眾議院得到通過並接受參議院的考慮。而他現在居然說自己不知道法案的內容。艾森豪威爾這樣說,無異是鼓勵來自南方的參議員們去修改、修正和閹割他的法案。而這些人也的確如此行事。他們提出了一個修正案,對在民權案件中由於藐視法庭而被傳訊的人,由陪審團進行訊問。由於陪審團的名單來自選舉人的名單,而後者基本上都由白人組成,所以由白人組成的陪審團不可能會給某個侵犯黑人權利的白人定罪。接受審問的被告有權要求陪審團由同等民眾組成,這一做法在美國傳統中根深蒂固,非常神聖,所以修正案得到了北方自由派議員,如來自懷俄明州的約瑟夫·奧馬奧尼和愛達荷州的弗蘭克·丘奇的支持。艾森豪威爾要求共和黨人抵製這一修正案。因此諾蘭在參議院說,投票讚成陪審團審問“將會在本屆國會會議期間……一項有效的選舉權利法案”。林登·約翰遜答道:“人民決不會接受不經陪審團審問就公然對某個人定罪的思想。”
7月10日,艾森豪威爾在橢圓形辦公室內與拉塞爾進行了一個小時的會談。安·懷特曼在日記中寫道,拉塞爾“雖然對這件事很激動,但他表現得很好”。總是忠於艾森豪威爾,而且幾乎無條件站在他一邊的懷特曼指出,總統“並不是完全不同情拉塞爾參議員的立場”。例如,艾森豪威爾“遠比我更願意傾聽他們的觀點”。懷特曼責備他支持種族隔離分子。總統總是提醒自己的秘書:“記住,我曾經在南方住過。”他希望,也相信“他對於投票權必須受到保護這件事是堅定不移的”。然後,懷特曼為千百萬美國人、黑人與白人、共和、民主兩黨、南與北、自由派與保守派說話。懷特曼宣布:“雖然選舉權在憲法中早已存在了這麼多年,但我們到現在才終於相信,有些公民有可能真正地獲得這個權利。這在我看來十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