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一九五六年大選(1 / 3)

【引子】

有些事聽起來有些奇怪,可就是事實。一個曾經指揮過諾曼底登陸,此後還作過其他無數重大決策的人物,一個堅持要親自運籌帷幄的人,卻不能在1956年決定誰才是他的競選夥伴,而是讓決定權掌握在別人手中。

如果他想要尼克鬆,他隻要在1956年上半年隨便什麼時候說一句話,就能實現心願;如果他想要拋棄尼克鬆,他也隻要說一聲,就能除掉副總統。但在這個影響到艾森豪威爾日後出任總統的重大問題上,他始終保持靜默,而將決定權交給旁人。他的猶豫不決,隻能表示他對尼克鬆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態度。

在他的私人日記裏,艾森豪威爾用來描述尼克鬆的形容詞通常都顯得冷淡、漠然。尼克鬆辦事“利索”、“忠誠”或“可靠”。艾森豪威爾告訴阿瑟·拉森,“當你需要新的想法時,尼克鬆不是你要找的那種人,但他具有難以置信的能力,能利用其他人的想法,頭腦冷靜地把這些想法的精神實質總結出來。”

艾森豪威爾對尼克鬆批評最多的地方,就是他太講政治,不夠成熟。第一點指責其實更像是艾森豪威爾的缺點,而不是尼克鬆的問題。雖然尼克鬆看上去喜歡抨擊民主黨人,而艾森豪威爾經常告訴他要收斂,而事實上,正是艾森豪威爾利用尼克鬆在總統競選和國會中期選舉中發表態度強硬的黨派性演說,使總統不必插手這種爭鬥。

至於第二點指責,艾森豪威爾對拉森所說的話,在他對其他很多人說過的話中很有代表性。1958年,尼克鬆45歲。艾森豪威爾告訴拉森:“你知道,迪克已經成熟了。”過了六年,到了1964年,艾森豪威爾又說:“你知道,迪克已經成熟了。”三年之後的1967年,艾森豪威爾提醒拉森:“你知道,迪克已經真正成熟了。”但在1956年春,當艾森豪威爾不得不為尼克鬆的事業作出重大決定時,他告訴埃米特·休斯:“唔,事實是我已經觀察迪克很長時間了。他還沒有成熟起來。所以我真的隻能認為他還不是當總統的材料。”

【一九五六年大選】

這就產生了另一個問題。1956年,艾森豪威爾是一個患過心髒病的65歲老者。很有可能他活不滿第二個任期。艾森豪威爾深愛自己的國家,也一心為國。如果他覺得尼克鬆不是最好的,還不具備當總統的資格,艾森豪威爾是美國唯一能把尼克鬆從副總統位置上趕下來的人,以便讓他所信任的人來接替自己。但他也許是沒能找到這樣一個人,也許是雖然找到了,但不能說服那個人來接替退出的尼克鬆。

4月9日,艾森豪威爾會見了尼克鬆。令尼克鬆錯愕的是,艾森豪威爾總統繼續敦促他接受內閣職務(衛生、教育和福利部,或商務部),以積累行政經驗。但艾森豪威爾又說:“我還是堅持你必須自己決定到底想做什麼。如果你同意,我很高興把你留在候選人名單上。”他讓尼克鬆好好考慮一下。

4月25日,有人在記者招待會上問艾森豪威爾,尼克鬆是否已經明確自己的方向,並向總統作了回複。艾森豪威爾答道:“唔,他還沒有按我要求的條件進行回複……沒有。”第二天上午,尼克鬆請求拜見總統。當天下午,尼克鬆在橢圓形辦公室中對艾森豪威爾說:“能夠繼續在您的領導下擔任副總統,我將倍感榮幸。”艾森豪威爾說,自己很滿意尼克鬆的決定。總統打電話給哈格蒂。艾森豪威爾說:“迪克剛告訴我,他願意繼續留在候選人名單上。你馬上帶他出去,讓他親自告訴記者們。”他又說:“你還可以告訴他們,我對這個消息感到很高興。”

在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前,共和黨的活動平靜而嚴肅。1952年,艾森豪威爾和共和黨發動猛攻,給民主黨人羅織了各種罪名,終於贏得了大選。這一次,艾森豪威爾采取守勢,不去指責對方的缺點,而是大力宣傳自己的成就。他自己最得意的是《全國州際和國防公路係統法》。1956年6月29日,他簽署批準了這一法案。

但是在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前的幾個星期中,共和黨必須麵對三個重大問題。第一個是民權問題;第二個是中東問題,那裏的局勢緊張,有可能升級成戰爭,從而損害艾森豪威爾作為和平締造者的聲譽;第三個是東歐的複雜局麵。當時赫魯曉夫發表了譴責斯大林的秘密報告,暗示要解放蘇聯對該地區的控製,更使問題複雜化。

在民權方麵,艾森豪威爾在1956年夏的主要行動是布勞內爾的民權法案。共和黨領導人對法案持謹慎態度。雖然他們喜歡用迫使南方議員表明立場的辦法,使民主黨處於守勢,但是他們擔心失去粉碎“南方壁壘”的好機會。因此,他們勸告艾森豪威爾放慢速度,並對他說,布勞內爾的法案過於嚴厲。艾森豪威爾告訴這些領導人,布勞內爾一直受到“本派激進人士”的巨大壓力,本來要起草一份更嚴厲的法案,現在提交的這份法案“比較溫和,比較不具有挑釁性”。他抱怨,那些已經出言譴責法案的南方議員根本沒有讀過這個法案。

布勞內爾將民權法遞交國會。經過漫長的內部鬥爭,眾議院在7月通過了法案中兩項最溫和的條款:一條是成立一個兩黨委員會調查種族問題,另一條是在司法部設立一個民權處。選舉權和聯邦政府實施民權法的內容從妥協方案中被刪除了。但是,這項法案在參議院司法委員會被扼殺。這個委員會的主席是來自密西西比州的詹姆斯·伊斯特蘭。

1952年共和黨綱領的主要特點,是號召“解放”東歐附庸國。從那時起,艾森豪威爾及其同事都未能為東歐解放做出這麼大的貢獻。杜勒斯認為,艾森豪威爾出席日內瓦首腦會議之舉,實際上已經表示美國默認蘇聯對東歐的統治。但是在1956年春,由於蘇聯人的行動,解放的前景似乎突然明朗起來。

在蘇共第二十次代表大會上,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譴責了斯大林對蘇聯人民犯下的罪行。中情局得到了該報告的一份副本,經艾森豪威爾批準,艾倫·杜勒斯將它送給了《紐約時報》。6月5日,《時報》全文發表了這篇報告,在東歐引發了轟動。也許,僅僅是也許,美國期盼已久的蘇聯帝國的分裂就在眼前。共和黨人希望黨綱中增加一段關於“解放”的強硬立場的表達。艾森豪威爾堅持要小心謹慎。他告訴傑裏·珀森斯“這項特別的黨綱條款應當明確宣布,我們主張一切和平方式的解放,不要有任何跡象顯示我們為了實現解放而不惜發動戰爭”。

在中東,艾森豪威爾遇到了其他問題。他盡一切可能想保持中立——他拒絕向以色列或阿拉伯人出售武器——但也不想讓蘇聯插手該地區。此外,他想與埃及保持良好關係,並向埃及領導人賈邁勒·納賽爾承諾美國將為阿斯旺水壩提供資金和技術支持。當納賽爾承認新中國政府,並從捷克購買武器時,艾森豪威爾政府撤回了支持。納賽爾做出了快速而大膽的反應:7月26日,他將蘇伊士運河收歸國有,並且接管了它的業務。他說,他將利用運河的收入來修建水壩。艾森豪威爾在回憶錄中寫道:“這下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了。”

安東尼·首相準備采取行動。7月27日,他給艾森豪威爾發了一封電報,認為西方不能容忍納賽爾接管蘇伊士運河而不受懲罰。他們應該立即一起采取行動,否則美英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將受到無可挽回的損害”。他說,所有海運國家的利益都受到了威脅,因為埃及沒有管理這條運河的技術能力。艾登說,他正在製定軍事計劃,並稱西方國家必須準備以武力作為最後手段,“讓納賽爾恢複理智”。

艾森豪威爾被自己的各種希望與需求弄得不知所措。他說美國“必須使英國人知道,我們會非常關注這件事情。我們認為,他們的決定非常錯誤,這種行為將引起美國人民的反感……”英國聲稱,埃及犯下了罪行。對此,艾森豪威爾隻能說,“在本國領土內的土地征用權不容置疑,納賽爾並沒有超越職權。”英國人稱埃及沒有管理運河的能力。艾森豪威爾對這一說法不以為然。他說,巴拿馬運河的管理更為複雜,他毫不懷疑埃及人能夠管理蘇伊士運河。但他也說,“考慮到我們在巴拿馬的情況,我們一定不能輕易饒過納賽爾。”

8月21日,艾森豪威爾飛往加利福尼亞參加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第二天大會經口頭表決通過了艾森豪威爾的提名,並提名尼克鬆為副總統候選人。接受提名的艾森豪威爾發表了得體的演說,然後前往蒙特利半島休了幾天假。他的小幫派也陪同前往,他們打高爾夫球,打橋牌,玩了四天。艾森豪威爾讓朋友們一起乘飛機返回華盛頓。他們在飛機上接連打了八個半小時的牌。曬得黑黑的艾森豪威爾回到白宮,精神抖擻,急忙開始處理手頭的問題。

在蘇伊士運河危機期間,國內政治奏響了一段短暫的插曲。艾森豪威爾一回到華盛頓,中東問題——而不是接下來的大選——就成了他的中心問題。他想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這上麵。

但是他根本做不到這一點。例如小學問題就很緊迫。除了蘇伊士運河危機和大選,全國各地的學校開始了1956至1957學年。這是美國曆史上大中小各級學校入學人數最多的一次。教室和老師出現了嚴重的短缺。艾森豪威爾常說,教育很重要,甚至比國防還重要,但政府與千百萬孩子的唯一重要接觸,就是學校的午餐計劃。大家都承認孩子是國家的最大財富。聯邦政府從未處理過教育係統的兩大需求:老師與教室。生育高峰中出生的孩子未能享受到良好的教育。

這絕對不能讓艾森豪威爾負全責,但是出現這種情況,他至少也有部分責任。雖然除了催促各州提高薪金之外,他沒有提出建議來幫助解決教師危機,但他確實提出了聯邦政府向各州貸款和撥款來修建學校的建議。但是,他給這計劃附上了條件,使它不能為國會所接受——肯定有人告訴他這樣做。他的主要條件,就是把錢撥給那些窮的州,像加利福尼亞和紐約這樣富有的州自己解決問題。實際上,這意味著給學校的撥款大部分將分給內地的南方各州。在那裏,這筆錢將用於增強種族隔離的學校製度,公然違反最高法院的規定。如果艾森豪威爾放寬建議,給所有的州撥款,是可以確保提案通過的。但他沒有這樣做。他希望各州來解決這個問題,或者讓它自行結束。

但問題沒有,也不可能自行消失。當學校開學時,在克林頓、田納西和曼斯菲爾德等地發生了暴亂,因為學校當局試圖抵製法院廢止種族隔離的命令。9月5日,有人在記者招待會上問艾森豪威爾,他是否覺得“他是否能從全國層麵說些或做些什麼,來幫助地方部門和平解決這個問題”。艾森豪威爾認為自己辦不到。這是一個地方性問題。他說:“我們要記住,根據法律,聯邦政府不能——插手州事務,除非州政府無法掌控局勢。”但他未能輕易躲開這個問題,因為廢止種族隔離危機一年比一年嚴重。人們開始質問:聯邦政府會不會使用武力來執行法庭廢止種族隔離的命令?如果會,美國將實現種族融合,南方(乃至整個國家)就會從此出現改變。如果不會,種族隔離將繼續下去。

與危機有關的每個人都知道這些基本事實。每個人都知道最後的考驗必將到來。艾森豪威爾向懷特曼承認:“最後,區法院會用蔑視罪傳訊某人,而我們將表示反對。”也就是被迫采取行動。就像在蘇伊士運河危機中一樣,艾森豪威爾想盡可能地拖延時間,希望人們冷靜下來。

但有人當時就想接受考驗。曾在1952年支持艾森豪威爾的德克薩斯州州長艾倫·希弗斯派州騎警反抗法庭的命令,重新安排黑人小學生入學,並說:“我不服從聯邦政府。告訴聯邦法庭,如果他們想要抓人,那就來抓我,傳我出庭好了。”美國廣播公司的愛德華·摩根問總統:“您是否認為在這起事件中聯邦政府負有責任?如果沒有,您是否能向我們談談聯邦政府必須根據什麼樣的規定實施幹預呢?”

艾森豪威爾明確地回答了一部分問題,同時設法回避了其他部分的問題。艾森豪威爾說,如果聯邦法院以蔑視罪傳訊某人,當然美國聯邦執法官將發出拘捕令,將此人投入監獄或強迫他交付罰金。但對於動用執法官或其他聯邦力量將黑人兒童送回到法院指定學校這件事,艾森豪威爾卻未發一言。他隻是譴責了暴力,然後希望各州擔負起他們的職責,維護法製,執行法院廢止種族隔離的命令。

有人問艾森豪威爾,邊境各州的年輕人將在當年秋天進入廢止種族隔離的學校,對於這些人,艾森豪威爾有何建議。艾森豪威爾馬上想到了白人兒童,而不是黑人學生。他對他們的處境表示同情,稱自己認識到“很難通過法律和強製手段改變他人的思想”。他說,南方“有許多善良的人,但他們不是我們聽說的那種人。”艾森豪威爾隨後譴責:“滿腦子都是偏見的……那些人,因為他們訴諸暴力。而另一方麵,那些想在今天就解決所有事情的人也有責任。”(艾森豪威爾將民權活動積極分子與南方的暴徒相提並論,激怒了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艾森豪威爾還說:“我們必須一起努力……促成精神上的變革,使雙方的激進分子不至於否定我們對這起事件的合理的、合乎邏輯的結論,那就是承認人人平等。”

這個聲明引出了另一個問題:艾森豪威爾是讚成“布朗案”的判決,還是像共和黨的綱領那樣接受這個決定呢?艾森豪威爾答道:“我讚成與否,我覺得並無區別。憲法就是最高法院所解釋的那樣,我必須遵守,還要盡我所能確保它在這個國家得到執行。”

這是他在整個競選運動中所持的態度。他拒絕討論“布朗案”的判斷和廢止種族隔離的話題,隻是自豪地指出,他在華盛頓特區和陸海軍內廢止了種族隔離。既然民主黨人不敢貿然提出廢止種族隔離問題,艾森豪威爾設法把這個問題成功地延後了一年。全國兒童,尤其是住在南方的黑人兒童為此付出了多大代價,沒有人說得清楚。

在全國代表大會之前,艾森豪威爾曾告誡共和黨人,如果他們提名他參選,他不會費勁地四處大搞競選活動。相反,他打算隻在全國性的電視台上發表四五次重要演說。第一個理由是他的健康問題;另一個理由是這次與1952年不同,現在他有了可以展示的業績;第三個理由,作為總統,他並沒有時間像普通候選人那樣全力投入競選。

艾森豪威爾個人對競選對手的看法非常尖刻。他告訴格倫瑟:“史蒂文森和基福弗這一組合是企圖染指美國最高職位的最可悲,也是最沒有競爭力的兩個人。”艾森豪威爾從不懷疑自己和尼克鬆能夠取得勝利,所以他放心地將競選的大部分工作交給尼克鬆去做。

共和黨全國委員會要求他發表更多的講話,艾森豪威爾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必要的。他向斯韋德解釋道,他不僅想取勝,而且想大獲全勝。他說,如果不是受人所托,他“根本不想當選”。他說了兩個理由。首先,他“改革與整頓共和黨”的任務根本沒有完成,他對黨的影響在很大程度上要取決於他勝利的規模;第二,他希望民主黨能守住參眾兩院。雖然與民主黨人共事往往要比共和黨人容易些,但是這也取決於他勝出的幅度。因此,他決定“進行一些競選旅行”,並在六個城市發表競選演說。他之所以這樣做,部分原因是他喜歡這樣的活動——他一直都喜歡旅行——部分原因是為了“向美國人民表明我的身體相當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