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豎子預定陰謀,削我股肱,構陷詔獄。”(孫立人挽李鴻聯)
“詔獄”:“奉皇帝詔令拘禁犯人的監獄;也指奉詔審訊的案件。”(《辭海》詔獄條)
蔣介石在位四十餘年,構陷詔獄何止千百例,孫立人、李鴻案是其中最突出的案例之一。
第l兵團(包括新7軍)在長春放下武器,李鴻由擔架抬著和救護車護送,於1948年10月25日經永吉到達哈爾濱。在哈爾濱人民解放軍派了專門醫生和護理人員給李鴻治療。病愈後,又被安排在市區一棟帶院子的二房小樓裏住下來。這是一個白俄羅斯富商的房子,俄式風格,院子裏栽著丁香和大麗花等花木。樓下住著鄭洞國和第l兵團副參謀長楊友梅,樓上住著李鴻夫婦、史說、龍國鈞等新7軍將領。李鴻夫婦住在一個裏外套間的向陽房間裏,空氣新鮮,有暖氣和煤氣設備。馬夫人這時身懷六甲,一直伴隨在丈夫身邊。1948年11月,在這裏生下一個女孩,取名哈生。
生性沉靜寡言的李鴻,更加沉默了。去哈爾濱的途中,他在擔架上以軍毯蒙著臉,不與人交談,人民解放軍第1兵團蕭勁光司令員、肖華政委多次看望他、熱情地欲與之長談,他也隻是淡淡地禮儀性地交談幾句,就沉默了,其內心的矛盾與痛苦難以言喻。在哈爾濱多日,情緒上雖有所好轉,但仍鬱鬱寡歡。這段日子,又一位湖南老鄉何長工多次來住處看望鄭洞國和李鴻,和他們談話,代表中共東北局勸說他們參加革命工作,軍隊工作或地方政權建設工作任其選擇,享受人民解放軍高級將領待遇。鄭、李二人都拒絕了。李鴻表示:決不與國軍兵戎相見,這是我做人的起碼原則,唯一希望是讓我回湖南老家,做一個平民老百姓。後來在又一次談話中,李鴻念及38師和新1軍部屬無家可回,表示希望在共產黨領導的政權下,在湖南洞庭湖濱辦一個農場,安置這些將士們。
在哈爾濱這段日子裏,李鴻以練字和看書排遣愁悶,日習毛筆字和看書看報數小時,閱讀自己隨身攜帶的《四庫備要》等古籍,以史籍為主,似乎要從中找出一些曆代興衰的道理。以後又閱讀一些中共方麵為他們提供的書籍,其中毛澤東的著作對他產生了吸引力,他很想從中找到自己難解答的關於國共兩黨興衰成敗演變的答案。他似乎找到了一個古老的話題:水,載舟,也可覆舟。這個答案使他欷歔不已!
他十分想念被他視之為師、視之為兄長的孫立人。孫立人,人傑也!在他固守長春最危急的時刻,10月,那個蔣介石逼他們突圍的l0月,那個要派轟炸機把長春變為瓦礫的10月,隻有孫立人上書蔣介石請求派機將自己空投長春,親自帶領新38師、新7軍將士突圍,這種情義是能忘懷的嗎?也在這一危急時刻,李鴻與孫立人之間仍數度電報往來。10月l7日,李鴻複電孫立人,告以長春國軍糧絕多日,將士苦不堪言,極盼空投糧食。10月17日,李鴻得知孫立人上書事,乃急電孫立人告以“錦州已失,沈陽危在旦夕,切不可來長春!”到哈爾濱後,雖然與戰事隔絕,但仍有消息傳來,孫立人上書國防部,力主恢複新1軍番號,並在天津、上海等地設立辦事處,收編新l軍散失和被共軍遣返原籍的將士,重整新1軍。李鴻有點為他這位不諳政治的老上司擔心了。李鴻也是在經曆了長春之變以後才開始學會從政治的視角來思考問題的。如果不是對孫立人本人和他的新1軍早存芥蒂,當此危急之際,就不會有削去孫立人軍權之舉,也不會有分割新1軍的事發生。有的人能夠叱吒戰爭風雲,但卻過不了政治的險灘。李鴻想到這裏,不自覺地在紙上揮筆寫下杜甫《夢李白》的詩句:“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
1948年l2月,鄭洞國、李鴻等人從人民解放軍派來與他們經常聯絡並照顧生活的軍官那裏得知,11月26日,蔣介石下令將衛立煌撤職查辦,令雲:“東北剿匪總司令衛立煌遲疑不決,坐失軍機,致失重鎮,著即撤職查辦。”衛受撤職查辦處分後,在北平閑居了數日,12月上旬,他包了一架美國航空公司的飛機,打算經廣州前往香港。到達廣州後,在他下榻的愛群酒家被特務拘捕,押送南京上海路寓所。蔣介石為了給丟失東北找替罪羊,下令查辦衛立煌,並欲予以槍決。恰在這時(12月l5日)中共公布了戰爭罪犯名單,衛立煌名列第l3位,這下幫了衛的大忙,蔣介石才打消了槍決衛的念頭。消息傳來,使鄭洞國、李鴻等將領十分震驚。他們都清楚地了解蔣、衛二人在沈陽、錦州和遼西作戰的方針上存在分歧,是蔣一意孤行,造成了遼沈會戰國軍的全軍覆滅,現在蔣欲殺衛以緘人口,手段如此,令人心寒。
1949年1月底,鄭洞國、李鴻以及在遼沈戰役中被俘的國軍高級將領都集中到撫順。新7軍和第1兵團投誠將領仍被中共方麵以禮相待,按照投誠時雙方簽訂的協議,願意在人民解放軍服役的安排工作,願意回原籍的送回原籍。楊友梅、史說、龍國鈞等陸續委派到解放軍的軍事院校擔任高級教官,李鴻、陳嗚人、彭克立等一批將校級軍官,根據本人誌願,陸續送回原籍。6月中旬,根據李鴻本人願望,中共方麵簽發了同意李鴻返回原籍湖南的證件,發給路費。不久,李鴻離開撫順到達北平。中共方麵派高級幹部再次接見李鴻,力勸他參加軍隊工作或政權建設工作。李鴻說:“健飛早已萌發脫離軍界和政界的念頭,今蒙批準返回故裏,做一個普通百姓,實為平生之大願,不敢有他求。將來若有機會,願為家鄉人民做些有益的事情。”在北平逗留了數日,李鴻繼續沿平漢鐵路南下。這時,武漢三鎮均告解放,陳兵湖南境內的人民解放軍,正是圍困長春的蕭勁光率領的第l 2兵團,對李鴻情況十分了解,處處給予關照,使他免去許多戰爭時期行路之艱難。7月初,李鴻回到久別的故鄉,與親人團聚,住在長沙北大馬路寓所“健廬”。
李鴻悄然回到長沙,不願與人往來,但消息不脛而走,而且新華社發了“原國民黨新7軍軍長李鴻返回原籍”的消息,故聞訊來“健廬”看望的親友、黃埔同學和軍界、政界朋友絡繹不絕。與之一一寒暄,但隨即沉默少語,在親人看來,李鴻已全然失去當年馳騁印緬戰場的照人光彩。四十餘歲,關外風霜竟悄然爬上他的鬢角,額上頻添的皺紋裏藏著深深的隱憂。問及今後生活打算,但言“健飛身為軍人,日寇入侵中華,從淞滬戰場到遠征印緬,過的都是戰地生活,治學治文,荒廢太甚。從今後,或許會容許我靜坐下來,認真地讀點書,固所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