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得到自己心喜之物,冷軒的眼眸竟有了一絲暖意,如冰封冷寂的冬日第一縷柔光,輕輕地掠過他的臉。
看他收下了那麵琴,他不由暗自心喜。
那以後,冷軒不曾離開過紅塵,甚至以它作為武器不再使用其他。後來在江湖中,提起紅塵,已是聲名赫赫。
冷軒喜歡在彤花下撫琴,尤其是風吹花落的時節。他極少撫琴,隻有對兩位師兄和師父時例外。
看天地蒼穹花落如雨,聽世間眾生靡靡之音。
軒說,那象是悟禪。
他,不懂。
他隻知道在一片如雪的白色中,軒的銀發白衣是這般的輕柔,與那雪色渾然天成。
一直以來,有意無意間,他都喜歡細細地端詳著冷軒的容顏,隻是被軒發現的話免不了要惱他幾天。
那一頭不同尋常的銀發,近看是一種流光水瀉似的銀,柔柔亮亮的,如一匹上好的絹。
而幽睫下,掩映著明麗的冰綠色雙瞳。
欺霜勝雪的肌膚,如畫的眉目。
這樣的人若身為女子,該是何等的傾國傾城。
抬手,從他銀色的發上,輕輕掬起一瓣不知何時沾染緋紅的葉,他開玩笑道:“如果軒也有這緋紅的發,想必是另一番耀目的美麗。”
冷軒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才道:“銀發已經是驚世駭俗,還嫌不夠,難道要我再多些殺孽不成?也許我終有被染成血色的一天,那腥紅或許才是我的歸宿吧。”
那一刻,才驚覺:軒因這異於常人的容貌受了多少苦。
他故意笑鬧著,“別惱!就算軒是妖怪,二師兄我呀也會很喜歡的,別忘了我可是要一輩子保護你的。你那雙手不適合沾染了血色,若真有殺孽那也有師兄幫你擔下來。”
怨恨,悲傷,痛苦…………
冷軒要承受的,遠比他平靜的外表顯露出來的多得多。
從此,江穆絕口不提他樣貌之事。
他不懂音律,卻,總能在他或激越或幽咽的琴音中捕獲他的心思。
斷玄在那白蓮似的指間造出一絲血痕,他不禁伸手握住,冷軒想抽出手,卻讓他握得更緊。
僵持之下,冷軒素來平靜如水的麵容竟有一絲慌亂。窗外,彤花開得那樣旖旎,仿佛也映著了他蒼白的臉色。
他用舌輕輕舔去冷軒手上的血跡,抬眼時,看見他低眉斂目,濃濃的眼睫顫動如風前飛絮,幽幽的眸子跳動著燃燒的金焰,沉靜而濃烈,令人驚豔。
那素淨的容顏,此時卻斜照著天外深深淺淺的一抹紅。
霎時間,他,心動,如蝶。
也曾想過相受終老,卻是不行,這等心思就此被深藏,能陪在身邊就已是奢侈的幸福了。
每次當他或大師兄有事出穀,跨上駿馬,回首仰望時,總能聽見冷軒的琴音悠然縈繞在身旁。
彈的,正是那首長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雨,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國無此聲。
他微笑,桀驁的氣息刹時盡露,而後在琴音中絕塵而去。
………………
江穆抱著懷中的別離劍,如同抱住那個有著同樣冰綠色眸子的男子。
“第一次和你喝酒時才發現你的酒品真的很差,一喝醉就胡亂說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告訴我。不過也在那天,你對我說,喜歡我,比喜歡任何人都要喜歡我……”
宛爾一笑,江穆輕輕地闔上眼簾,喃喃說:
“就算你醒來就全不記得了,就算你要和別人離開,我也不會阻止你,更不會怪你,但,你為何音信全無呢?若能和你在一起,即便是方寸之地,咫尺的天空,我都會滿足。為何連這樣也做不到。
你不要我難道也不要我送你的紅塵了?你心愛的琴我還為你好好保存著。我是很容易就滿足的,真的,我隻要能像以前那樣,就算一年隻能見你一麵都好……如今……竟連這小小的幸福也得不到……”
曾幾何時,他是那麼熱衷於金戈鐵馬,縱橫沙場的戎馬生涯,他曾雄心萬丈地想要得天下。
若能建立千古霸業,造就萬世英名,縱使鐵騎飛弩平沙場,濤聲洗岸骨如霜。又有,何妨?
他曾經以為,隻有號令江湖統一武林能令他熱血沸騰,溫柔鄉裏的旖旎風光隻是生命中一閃而逝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