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燭潛逃(2 / 3)

這邊孟府也萬難平靜,孟士元待送了客,就氣衝衝地來到繡樓,不到門口卻聽笑聲:“哈!一盆水潑下來,那劉奎璧就傻了,被說的一愣一愣的,還得多虧了我的輕功,躲在假山後頭也沒被發現……”卻是子儒。

“我說才不是呢,定是小姐的巧舌頭,說得神乎奇技,讓人以為都是真的呢!可笑死我了!”像有榮蘭。

孟士元更加怒火衝天,一推大門:“你們倒是開心得很哪!”

眾人一見是士元,立馬收了笑臉。隻見子儒低下頭來,不敢正視;榮蘭霎時嚇得發抖,笑淚轉哭;麗君坐著,不言不語,像在思考;映雪躲在角落,暗暗下淚。

士元隱怒問道:“誰的主意?去戲弄人家劉公子,害人家走時臉色發白的,啊?定然是你,麗君,你好大的膽子!”

麗君緩過頭來,起身道:“女兒今日是有錯,闖入大堂,卻不為戲弄,而是退敵。”

“什麼?什麼退敵?”士元不解道。

“是讓劉奎璧退親,嚇走那瘟神!”子儒一旁解釋道。

“你才是個瘟神!我還沒問責你呢,你身為長兄,不知教導幼妹,反而助她胡鬧,成何體統?編出個什麼‘表少爺’,叫魏什麼的?對了,還有榮蘭,差點忘了是你宣的,從今晚起,不但要洗衣服,連帶那好幾斤柴也給我劈了,讓我看了才準睡!……”士元一吐怒氣,聲聲不絕。

麗君待他罵夠了,乃道:“爹爹也無須發這麼大火。想我們孟家違背了婚約,會遭天下人唾罵,如今若真能嚇走劉奎璧,倒是為好事一件。”

士元閉目搖頭,再睜開眼時,痛心向麗君言:“麗君啊,你們想的太過天真了。劉家打定主意要迎你進門,這已是眾所皆知的事,我們孟家必定是要辜負皇甫家的,別人罵不罵爹都無所謂了,隻盼你真嫁了,日子能過得去。你以為嚇走了劉奎璧,婚事就算完了嗎?劉奎璧能讓京中要人連名恭賀嗎?你啊,虧你平時那麼聰明,到底還是個孩子。”

“掌控者是劉捷,麗君並非不知,隻是盼著能有奇跡出現罷了。”麗君淡然道。

“那你就等吧,等花轎來的那天,你也別想著什麼奇跡了。他如今認得你,你倒想想看,怎會饒你對他戲弄?”士元無奈,隻得叫上子儒走了。

麗君卻似想到了什麼,去望映雪,見她雙眼微濕,麵頰還有淚痕,便叫了映雪過來:“映雪,如今我想嫁了,你給我說個閨訓來聽聽啊!”

映雪壓抑了許久,聽到這話,氣上心頭:“小姐如今要聽閨訓,便要映雪來講;小姐不願聽時,映雪便不能講了。麗君你是小姐,便樣樣都是對的嗎?麗君你一向聰明,恃此任意妄為,今日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閨訓已無用,別人的話也無須管,問問你的真心去。”

麗君盯著映雪震震出神,想她和爹都沒有說錯,今日確實弄巧成拙,料不到劉奎璧見到過‘孟麗君’,因此對她傾心,而這‘孟麗君’居然是映雪,如此定是嚇不走劉奎璧了。

“小姐!”卻見榮蘭有話要說,“映雪說得對。你太以為是了!”

“‘自以為是’!你又發什麼脾氣?”麗君道。

榮蘭卻不服氣:”映雪沒受罰,都有脾氣,我怎麼不該有了!也奇怪了,每次你闖了禍,怎麼都是我被罰,你有‘自以為是’,映雪總是藏在後頭,偏偏我是倒黴出氣筒呢?”

“好了好了,出去說去。”麗君無法,隻有攆走榮蘭。卻覺映雪這會兒顛倒反常,便要順勢一探:“映雪,你的真心又是為誰呢?”

果然意外有獲,卻聽映雪喃喃道:“柳前彎弓箭弦去,樓上射心已歸君。”忽而回神,“啊!映雪告退了。”事實上映雪不知自己說了什麼,隻是被蘇娘道的前途茫茫,又有設計退親之事不成,深為感懷罷了。

然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麗君細細分析:初時射柳奪袍,映雪總是說合自己與皇甫少華,如今劉門逼嫁,她又甚為反常,似乎是在傷心,更兼她口中一句‘樓上射心已歸君’,莫不是看上了劉奎璧是什麼?再講映雪並不是嫉妒之人,她這般傷心,想是深從閨訓,認為失節改嫁是不該的。如此說來,映雪姐同劉奎璧還真是有緣,陰錯陽差地互相傾慕,現今擋在他們中間的倒是我了?劉奎璧雖做過惡事,卻見他對映雪癡心癡情,很是愛護。可憐映雪寒苦出身,若能嫁入豪門,配歸心上人,豈不是一大美事嗎?她既有顧慮,我便來想法兒成全。

麗君越想越美,自以為巧助了姐妹的姻緣,讓她永享富貴幸福,又能代嫁脫逃,另尋出路去,隻是孟麗君的名節不保,然名節又有何用,虛稱俗物罷了。從此再不作孟麗君,‘孟麗君’可衣食無憂,孟家得以保全,已是再好沒有。我便不是昆明第一美人,從此書生儒貌,行走門外天涯、官場江湖。

然這其中誤會,麗君卻難明了。映雪一時心神恍惚,話未說清,這顛顛倒倒的,姻緣自有當配之人。差矣,差哉!妙哉?妙也。

(3)癡心相隨

再說少華在雲貴尋母多日,仍不見音訊,也不敢太近官衙,便在茶樓街鋪中徘徊。這一日,偶然聽聞劉孟聯姻,有如晴空霹靂一般,少華一氣之下,想衝進劉家尋那劉奎璧。

近了劉府大門,見幾十個下人進進出出,搬搬抬抬,一派嫁娶模樣,憶起當日皇甫府上也似這等熱鬧繁華,如今卻是各散天涯,人事全非,不禁傷懷。少華乃在暗處觀之,見劉門確是煊赫一時,牌高樓顯,富貴逼人,雙獅把門,三獸驅邪,雖不得見裏麵,也知進疊院深,浩勢如海。前次雖來,卻是酒醉夜深,又值一場火情,故而心內慌亂,未曾如今日這般看清。

卻見一人,正是劉奎璧,後跟家奴四個,即出大門,少華乃尾隨其後。至一僻靜巷內,少華呼之,劉奎璧見是少華,不驚反喜。本來這幾日來,劉奎璧每在夢中遇河東獅,心下有懼,有打退堂鼓之念,這時卻得見情敵,頓時有得勢之色,道:“少華兄不畏被捕之險,都要來參加在下的婚宴,在下真是大幸哪!”

少華怒道:“孟家小姐是我未過門之妻,你竟敢強娶!”

“少華兄,你辛苦了,定是東躲西藏的,來不及聞此喜訊吧。你射柳有偽,我劉門補聘,如今,孟小姐是我劉奎璧明媒正娶之妻。哼,與你這欽命要犯再無瓜葛!”

少華氣血難當,上前便劈劍向劉,劉奎璧順勢急躲,乃喊:“去,請官差來,快捉拿逃犯!”

四個家奴便盡拳上陣,少華見勢不對,隻得逃去。

夜裏,少華翻牆潛入劉府,不慎竟迷了路,抬頭卻見一香居,似曾相識。這時門中走出一主一仆,少華定睛一看,乃是劉二小姐與江姓乳娘。燕玉本來滿臉愁苦,一見得少華,喜出望外,就猶如碰上從天而降的救星似的。江媽忙拉少華進了屋。少華本也不願進,恰有家仆巡至,無奈隻得入內一避。江媽招呼少華坐在上回談話的地方,少華便將入府原由一一道來。

燕玉主仆聽後喜勝於焦。江媽乃勸道:“既然那孟家小姐失節改嫁,皇甫公子你又何必苦苦相追?如今你是欽命逃犯,決計不可強出頭啊!”

“老媽媽此言差矣。孟大夫妙手仁心,孟小姐名滿昆明,怎會做出背信棄義之事?定是你們家公子恃勢淩人,強逼孟家。”少華忿忿而言。

“這,雖是公子相迫,然她不為避嫌免禍,何以受聘?皇甫公子,以你單槍匹馬之力,難以阻此事成,現今你急被通緝,雲南已是呆不下去了。不如遠走高飛,隱居山林吧……想這日子是清苦了些,但若能與一位紅顏知己共度餘生,從此男耕女織,愜意山間……”江媽一席話,隱有所指,少華著實一驚,不敢向燕玉小姐看去。燕玉此時出神地看著少華,再不似初識的羞赧。

少華隻有明知暗躲起來:“老人家說笑了,我妻尚且改嫁,何來紅顏相伴?就此謝過提點。”說完本欲走,卻聽外麵人聲嘈雜,有領頭的喊:“快加強戒備,以防皇甫逆賊潛入!”這下便難走了。

燕玉以為少華又要匆匆辭別,很是傷心,見他折返回來,頓生一計。於是拿了套下人衣服出來,示意江媽給他,助少華離開。江媽不解,問小姐,燕玉言:“內中自有乾坤。”

話說少華出了劉府,不知何去何從,街上到處有網羅,少華乃被逼出了昆明府,野徑中尋出路。傍晚,換下那件家丁服,脫時竟有物落出,少華拾起那物細觀,乃是一方絲帕,繡的是鴛鴦戲水,提有一詩:

清風曉拂滇南閣,吹散樓花點點落。

落花逐水芬菲顯,墜英滿地繽紛堪。

散曲瑤琴細聆聽,琵琶妙樂不為多。

柔條紛冉旋葉翩,恬心無限南樓過。

乃是劉小姐自作待閨癡情一篇。少華且悟且慚,感歎如今自身難保,燕玉小姐仍然真心以對,孟府千金因何反悔背約?卻要辜負劉小姐的一番心意。然那鴛鴦,倒讓少華憶起兄弟結伴、樂遊滇水的自在日子。

卻說燕玉小姐並非一時改變,隻因劉捷回信中提起與崔家婚約作罷,要為燕玉另尋婚姻,而劉奎璧聲聲兄長作主,要將燕玉隨便嫁了,作妾作小也在所不惜。燕玉便飯也不吃,隻在房中傷心。江媽勸道:“公子是氣話,定不敢逼你成親,畢竟老爺還在京呢!”

燕玉恍然有悟,便道:“江媽幫我收拾行裝,明早我就上大都。哥哥一向拔扈,此事未必不成。我便上京求爹作主,否則命運舛矣。”

江媽眼裏流光,道一句:“好小姐,你平日溫柔聰慧,隻欠一樣勇氣,今日江媽佩服你。隻是路遠迢迢,單身女子何以獨行?便找進喜與你同往才是。”

“卻不能連累你們。我會追上皇甫公子。”

“你怎知他與你同路,又何時上京呢?”

“他必向大都去,一則為皇甫將軍尋鳴冤路,一則為尹氏夫人找救命人。此去大都,隻一條路。”

“但他已走多時,憑你如何趕上?”

“他現在還不會走,應是在城外等消息。直到孟麗君出嫁,尹夫人囚京,他才會上路。我隻要出城,應當能碰見他。若然不能,也隻怪我命該如此罷了。”

燕玉這番深思熟慮,江媽隻得依她所言,一早放她從後門溜走。

(4)裁衣別親

話說劉府逼親已經多日,韓氏對女兒的心思仍是拿不準,故籲歎於院內。飛鳳見了,主動要為婆婆分擔,帶著魁郎便往繡樓去了。

見魁郎來,麗君抱起他,忍不住向他臉上親親,魁郎便甜甜地笑了。

飛鳳卻不自如,吞吞吐吐地向麗君道:“妹子,這是幾日了?”

“劉家提親已有七日。怎麼,要下聘了?”麗君驟然嚴肅起來。

“妹妹聰敏,我有話便直說了。聘書已到半日了,妹妹心裏須有個決定才好。若是真到了花轎臨門,怎生了得?”

“他劉家花轎與我何幹?”

“可臨的是咱們孟家門哪,弄不好,被告個違信賴婚也說不定,到時隻怕要坐牢房……”飛鳳邊說邊掩麵泣淚,“老爺身體不如從前,婆婆更是氣虛體弱,子儒他也當不了個家。這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怎麼辦呢?”

“‘違信賴婚’!這詞倒‘新鮮’”麗君揚眉一笑,“嫂子,你也不用急。這幾日下來,妹子我也想通了。你快去向爹娘報喜就是!”

飛鳳以為自己聽錯,盯著麗君看,麗君笑意點頭,飛鳳這才確定,立馬稟報。不多時,孟士元、韓夫人、孟子儒、章飛鳳,連同蘇大娘,是全體到齊。

麗君泰然自若,道:“既然人已齊了,我便一次說了,也省得再存疑問。”

“麗君,你可是真想好了,真答應了?”韓氏仍是不信。

“是的,娘親。那劉門官高勢大,我們一介寒門,哪裏得罪得起?若因女兒於歸一事,禍連全家,麗君擔當不起。氣節雖勝,名譽更重如生命,然家門興衰乃一等大事,是子如願。”麗君言訖跪身,語意拳拳,說得在場人人涕泣,感激不已。

幾番體已慰身,韓夫人才淋淚出了門。孟士元卻不走,扶著女兒的肩,道:“我的好女兒,你若是男子,便是天下人之幸。如今女兒身,也是我孟家之幸甚。來,到我書房中一趟,爹今日遂你一樁心願。”

麗君且驚且疑,跟士元來到書房,士元支開下人,卻翻箱倒櫃起來,還讓麗君幫著找,麗君問:“到底爹要找什麼呀?”

士元道:“找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麗君秀目一偏,乃道:“是《九華章》的靈異篇!”

“找到了”士元道,“猶記你前年不知從哪得知《九華章》裏有這麼一篇,能龜圓、還魂、通靈、改貌,便硬是要我相授。求了幾天幾夜,後來不求了,我也知道你並非是死心了。麗君你自幼便勤學好問,我見你如此聰慧,故有心縱容你,讓你男裝出門,準你書院求學、結交朋友,做了些女兒家本不該做的事。如今你已經滿腹經綸,博學多才了,我櫃子裏的書也教你看遍了,這本靈異篇也不再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