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惜才勸降
卻說皇甫敬不信妖術一事,又被聖旨逼急,乃兵行險著、孤注一擲,將十萬大軍全部派上,分三路東西二向,想要進攻倭國。不料正中敵軍下懷,是以將虜兵亡,全軍覆沒。
在倭國獄中,被擒的有二將,便是皇甫敬與衛煥,而東另一路將軍殷耀先卻失蹤大海,生死不明。
也不知過了幾日,在牢中的敬、衛二人方才蘇醒。皇甫敬感到周身疼痛,醒來見自己滿身繃帶,傷處似有藥力。再看周圍,竟是在一牢房之中,四壁陰冷,前方卻微有燈影,並不黑暗。皇甫敬突然驚覺,自己是落入了敵國的監獄,便大聲罵道:“這是何處?汝等倭寇囚我作甚!去,叫你們將軍來見我!滾!”喊聲震天,皇甫敬感到一陣頭疼欲裂。乃見有看守進來望了一眼自己,又紛逃去,皇甫敬心情更加焦躁:“爾等將軍呢?是個妖魔嗎,不敢見我!倭人小國,逞是何威!給我滾出來!”皇甫敬越是喊,頭上越是痛楚難忍,於是向天大哮,便往牆壁猛然一撞,繼而墜倒,再摸頭上,觸及到一圈厚厚的繃帶,繃帶外熱血迸流。
“元帥,可是皇甫敬元帥!”皇甫敬這時聽到有人喊自己,聲音再熟悉不過,便是從牢房另一頭傳來。
“衛總兵!你也被擒?可見著其他人,殷耀先可在?”皇甫敬急問道。
“隻……莫將一人。元帥可記得如何被擒住?又是何時被囚入這監牢之中?”
皇甫敬愕然無語,竟似什麼也想不起來,突然眼裏一暗,看到一片廝殺景象,乃覺才出雲裏,便入霧間:皇甫敬隻記得與殷耀先從漁船港口登岸,漁人見此乃紛紛慌走,東麵人馬順利入島,行至一高坡分兵為兩路。豈料獨行軍未及百步,天象灰白,霧從天降,且漸勢漸濃,不辨前路,俄而,暴雨滂沱,狂風大作,寸步難行,雨落成冰,鋪天蓋地,天宇中兼有吒吒聲,灌腦入心,顛倒坤侖,於是大迷大癡,手足無措,劈殺砍打,昏然天地,周圍血光橫飛,已難分敵我。
“莫非,莫非……啊!”皇甫敬一陣暈蹶,俄而簌簌下淚。皇甫敬待守邊城,不得進攻,豈會不急?沒想到,休足整月,蓄勢齊發,平番大元帥第一次能夠見識到倭國妖術,竟會是如此代價!
“元帥,我們乃是被自己人殺傷,敵人根本無須擒拿啊!”衛煥聲聲切齒,皇甫敬痛徹心脾:“十萬大軍哪,竟是自毀而亡!”想到邊城被奪,全軍覆沒,自己恥為敵虜,家人性命難保,萬念鑽心,二人絕望失聲。
過了一會兒,皇甫敬聽見牢那頭隱有步履聲、起鎖聲,有人連續說話聲,像是在衛煥牢中。少時,碗碎燈熄,歎然有聲。
皇甫敬聽人聲漸滅,乃對衛煥喊問道:“衛將軍!方才是何人?”
“呃,並無什麼人,是莫將……自己在傷悔大意,怎陷牢中?”衛煥痛楚道。
皇甫敬卻覺有人,頓生狐疑——莫非他欲投敵?乃追前事,深憶敗因:出發前日,衛煥與賈魯奇襲敵軍,賈魯身受重傷,衛煥卻大勝而歸,似乎蹊蹺,當時確實已算準兩軍同時到達,襲敵也因同步,歸返因何不一?難不成當時他已投敵,並未足戰?況這兩次佯攻,也是衛煥的主意。豈怪聖旨也泄,兵情也露,我軍上島即中伏,必有間細!方才明明有人,他卻說沒有,再聽他現在氣定神閑,聲如洪鍾,毫無患傷受迫之象,更似有隱情,皇甫敬越覺越像,卻苦無證據,便不與他言,暗暗再思,突然覺得大軍覆沒是自己不信妖術這一說,思慮不縝所致,如今是一個也不能相信:衛煥大勝固然有疑,而東麵受夾攻,全軍皆沒,獨賈魯一人逃生,賈魯嫌疑也不小;今三路大軍,十萬折損,卻隻擒二將,殷耀先今在何處,也不得不疑;妖術,對了,還有一人……皇甫敬自思孤入狼窩,事事須得謹慎。
乃度七日,竟無人問津,也不受刑,也不審問,隻是供菜供飯,渾渾每日。皇甫敬心內思忖,必要勸降。
到了第八天,終見人來,提出二人,縛往大殿。皇甫敬乃睹衛煥身上雖有繃帶,卻是輕傷。見他神思疲勞,眼中卻聚精,且思這幾日又未受審,何來困苦?必是他小心做作,博已同情,騙已信任。
上了倭國大殿,見金碧輝煌,似有唐風,一人居高獨坐,威嚴不凡,乃知應是國主。兩旁臣子矮道相迎,共朝國主,隻一人站在最高,離國主近旁,見他頭頂朝冠,卻不穿朝服,衣衫蒲大,福耳下陲,神以檻外,蠶眉倒立,相貌甚為奇異,不知是何人。國主先開言,講的乃是番邦語言,皇甫敬並不懂其意。言完以後,乃有人清晰譯出,講話的正是那高站奇人,奇人道:“爾下聽好,吾乃倭國國師鄔必凱,剛才與爾言者乃我國國主陛下。我們國主很賞識兩位,尤其是元帥大人,聽聞很是驍勇善戰。若不是有你等猛將,相信我軍早破你國城防,定不會強攻四個多月已然攻克不下了。隻不過你們甘心聽命於蒙古人,真是太可惜了。既然都是異族,何不投效我們倭國。到時候,包管你們高官厚祿,真正有權有威!若能揮軍破池,得元朝一二土地,定然封你們為王,永享富貴。”
皇甫敬冷冷一笑,他雖不滿蒙古人侵占中原,但畢竟都是華夏子孫、黃河之源,比之這倭邦小國,自然是要同仇敵愾的,便堅定道:“自古勝者為王敗者寇,今日被綁到此,要殺要剮,悉隨尊便!至於要我叛國以求活命,呸!你們是妄想!”
“冥頑不靈!可知你們今日敗俘,喪滅十萬大軍,更是輸於我巫幻奇術,你們的元朝家眷……,蒙古人天性殘忍,你們的全家上下必定連誅!還不投於我們,以報家仇。難道真要等你們得知滿門抄斬,方才低頭嗎?”國師哼出鼻氣,赫然道。
皇甫敬如今才知自己先前忽視、而後敗北的妖術正是麵前這個國師所為,登時悔然、恨絕難當,卻知全家性命難保,自己也是半入鬼門關,更加痛心疾首。故麵色淒苦,不知言何。
便在此時,旁邊久未說話的衛煥突然發語,且是轉向皇甫敬道:“大元帥!你便知妖術之害了吧。國師所言也不無道理……如今我們戰敗,家中親眷性命已難存,我們還有何顧忌?何不……”“你這賣國賊!”皇甫敬不待他說完,就已肯定他投敵賣國的證據,便欲發怒,卻見衛煥眼中淒然,攔下自己的話,忽而諂媚向左麵站他最近的一位大臣,道:“哎!我說的是實話……早知,便遂了連牙將軍的願,也不必慘敗至此,還弄得敵我兩麵都不是人。”
皇甫敬轉見那個叫連牙的將軍,卻覺得似乎照過麵,突然想起自己帶兵抵守的七次保衛戰中確有一次與他兵戎相見。
連牙卻是一愣,恍然有所明了,乃近前,以斷斷續續的漢語道:“你若早有自知之明,何以落到這般下場?便降了吧!”繼而又正前,用番語向國師說了似乎有兩句不知什麼話。國師麵上豁然開朗,乃向敬、衛二人道:“如此降了便好,我就告之你們,十萬大軍確然全軍覆沒,那個東路的另一位將軍身中數刀,漂流大海,生死不知,我軍不費一兵一卒已叫你們十萬精兵填了海!哈,這還要多虧你們的十一王爺。如今隻你們兩人,還不快歸順我國!”
皇甫敬忽聽到十一王爺之名,大惑不解,正欲問之,卻被衛煥搶道:“是十一王爺——脫歡?”
“不錯,你們此戰並不全是輸在戰術,而是輸在先機已失。且想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預料掌控之中,這仗還能勝嗎?”國師得意道。
“我們是被出賣的?!”皇甫敬驚異不已,頭上暈眩,便向右微倒,此時與衛煥相依,皇甫敬一肩扛開他,大罵:“國賊,滾開!”
隻聽國師又道:“可想蒙古人多麼翻臉無情,把你們漢人都當作使喚的狗了,要賣便賣,要殺便殺!怎比我們倭國寬德仁厚,有功必賞,有過亦寬。”說著望向連牙。
“呸!狗賊。吾華夏民族泱泱可及天地,正氣乃衝雲漢,豈會這點骨氣沒有,屈膝爾等倭邦……”
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衛煥。皇甫敬深為錯愕,見衛煥懇切地看著自己,字字凜然,接著道:“即使九族齊滅,也絕不做民族罪人!生不能為良將,死亦要做忠魂。若是叛國,天誅地滅,死無全屍!”言訖,痛淚含目,戛然悲憤。皇甫敬恍然大悟,乃知衛煥方才是假意投降,為的是套出戰敗全情,了解中伏真相。皇甫敬痛定思痛,向衛煥點頭示意,二人乃齊向上昂首,決絕道:“絕不乞降!”
國師等亦大驚,交頭接耳了好一陣,突然,國師似乎一下變得正義凜然起來,又道:“你們投降也不是民族罪人,隻是不再效忠蒙古人而已。蒙古人欺壓異族,殘暴不仁,將漢人視作賤民,踏在腳下,百般□□,你們身為漢人難道就不憤怒?蒙古人已得中原,還野心勃勃,誓滅天下,並吞四野,又向周邊擴張,淩虐小國無數,打得都不是正義之戰,你們又何必任憑蒙古人驅使?其實我們才是同仇敵愾!隻要你們肯投我大和民族,我們便讓你倆領兵,襄助你們恢複大宋河山,如何?”
皇甫敬一向弱以退避,衛煥一心蟄伏守邊,但聽到此言亦有些心動。然立時便回複心神。
“那你們侵犯我華夏大地,肆虐我華夏子民,打得就是正義之戰,行的就是仁心仁德嗎?”衛煥一語刺破道。
皇甫敬快意道:“說得好!助我恢複河山?自然要我們投桃報李,予你們幾座城池了。你等倭寇貪得無厭,休要騙我們相信!如今大宋已亡,隻盼百姓能安居樂業,就是萬民之福了。”
及此,國師已然惱羞成怒:“兩位將軍就是不肯了?那你們就在牢裏等著蒙古皇帝滅你們九族吧!我國主惜才,定為你們家眷報仇!”
二將再下獄中,竟被關在一處,著實令人不解。不久,衛煥被提走,即時,皇甫敬但聽一聲慘叫。再返回時,衛煥乃被人抬入。皇甫敬上前一看,衛煥一肢已廢,右腿骨頭盡斷。來人卻用漢語道:“這是給假心投降的偽君子一點教訓!”
皇甫敬慘然抱起衛煥,問他傷勢如何。衛煥嘴角一抽,像是在笑,卻不答反問道:“元帥可知衛煥忠心可昭天地,絕不會反……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