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換了盞燈來給麗君,又細心地添了些油。麗君見她換燈以後卻不走,便道:“你也去休息吧!”
映雪柔聲道:“夜深人靜,隻怕小姐寂寞,有映雪陪著你,不好嗎?若有什麼為難之事,不妨說與映雪聽,映雪雖不能解憂,卻可以為你分擔啊!”
麗君聽了頓時舒展了愁眉,回複了平日的刁滑,上下打量映雪一番,深深笑道:“所謂善解人意者,普天之下,若說再有別人,我可是不信了。哎,可歎你傾國傾城的貌,我多愁多病的身,真是天生一對,隻可惜我不是個男子,不能娶你為妻,辜負你一片柔情了!”
“你若是男子,定要給人打死,叫人愛死,也讓人愁死!”映雪紅了臉,笑著直說要回房,“可不任你調戲了。”
麗君撲嗤一笑:“這麼說,你是知道何為調戲了,怎麼不叫為夫打走那狂蜂?”
映雪嗔怒道:“要死了,可再沒說的了!”
不及說完,轉身便走,麗君知道嘴巴又壞了事,忙攔住她,求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你不是還要聽我嘮叨分擔嗎?”
映雪氣在口上,道:“你想叫我分擔,我倒不想擔了呢!”
麗君見她還不肯鬆口,嬉笑道:“脾氣甚大呢!我若是男子,也不敢娶你這清傲佳人了!”
“你,我撕了你的嘴!”……“噓,不鬧了,現在不早了。”
這樣打打鬧鬧,直到夜深方靜下來。麗君讓映雪坐在身邊,摸著書卷,神情便嚴肅起來,向映雪道出了戰勢:“映雪,我聽了爹爹的分析,翻查了倭國的地勢、人情、氣候、曆來戰況,隻看出了四個字來。”麗君停了停,映雪急道:“是哪四個字?”麗君一字一字清楚地吐出:“觸目驚心。”
映雪更不解:“為何?難道皇甫將軍有什麼弱勢,還是倭國有什麼奇兵?倭國不是海島小國嗎?麗君,你到底看出了什麼?”
麗君搖了搖頭,很是無奈。映雪伴小姐一十二年,隻覺天下沒有什麼事能難倒小姐,第一次見她這般喪誌,探聲問道:“連麗君你也沒信心嗎?”
麗君長長地歎了口氣,慢慢道來:“若細講,隻怕天亮也說不完,你也未必都懂。且不提那書上一字未記的番邦妖術。我隻能說,天時、地利、人和都叫人家占盡了,想勝的話?隻有吃了敗仗,試探過敵情,或許能有解決之法。”
映雪越聽越糊塗,追著麗君要問明白。麗君乃不厭其詳,大概地講了一遍:“天時之衰在於一陣黃黴雨。預計以下一個多月將連綿有雨,而後大晴。這雨勢剛好阻了行軍,而等到了臨海又放晴,敵軍等戰多日,正好以逸待勞。”映雪思忖聖旨,無人敢誤行軍,確實如此。
“地利更不須說。倭國是島國,擅長海戰,我軍雖在雲南臨海,卻屬陸上軍隊,水性、掌船、航海皆不如倭國,怎與人家門口專門海上作戰的奇兵較量?海戰一失,士氣大落,陸戰堪憂。且不說這海島小國天氣莫測了。”
“這是一條,還有……第三呢?”
“第三?這人和嘛,有敵我、正反兩層。敵軍宣戰日久,有備而來,萬眾一心。我軍以‘十萬精兵’也難敵人家一半奇兵。再者,皇甫伯父性情耿直,不會變通,又兼賦閑多年,戰術生疏,戰時的人心難合……”
“啊!麗君,你何不將這些告於皇甫老爺,也許可免些阻礙!”映雪突然想到,麗君卻堅決搖頭道:“皇甫將軍怎麼說也是前朝猛將,軍威猶在,更須有服眾之理,豈會聽我一個深閨女子之言?不能聽信,也不該聽信。況且還有反麵,一些奸險小人,必要從中取勢,損人利己,或報私仇。朝庭中、軍隊裏,一定不乏此類人,他們心胸狹窄,詭計多端。若是我硬要向皇甫伯父說理,就算不落得他們的把柄,也應不及他們的奸計。到時弄巧反拙,更會害了皇甫家。”麗君說得振振,映雪也不得不信,又聽“害了皇甫家”一句,知道小姐也是皇甫家的一份子,急得想哭:“那如何是好?小姐會被株連嗎?”
“株連之罪是祖、父、子、父三族、母三族,我們孟家也在九族之內。若是當今皇上嚴刑厲法,隻怕,我們孟府上下也難逃一死。這一點,爹爹知道,娘親她們未想過來,所以我方才軟語慰娘,並未將實情相告。”麗君越說越嚴峻,映雪已經承受不了了,忽扯住麗君的衣袖,道:“那麗君你更要想辦法了!”
麗君反倒平靜下來,將映雪的頭輕輕俯到自己肩上,悠悠道:“你別告訴其他人,免得大家擔心。如今,我們隻有等了,等著奇跡出現,或等著災禍降生。”映雪感到一絲從來未有過的冷,依偎在麗君懷裏,卻不由顫得厲害。
且說孟士元從都督府回來,告之了女兒利害關係,心中輾轉憂慮,一夜不能眠。尹夫人睡在他身邊,自然也是想了整晚。可是孟家、皇甫府裏又有誰能睡得踏實呢!雖不如麗君看得透徹,卻也曉得此戰凶險。
皇甫敬與親友聚了一場,雖酒滿千杯,卻神采不減,憶起斡難河一役,今日還複當年勇嗎?帶著些許興奮、些許無奈、些許惆悵,閉起了眼睛。
寧靜夜裏,那幽遠的笛聲不複飄來,或許是:笛有千音曲一首,宦海落寞帆揚起,吹不走,許多愁。
(3)點將出師
次日,天方發白,昨夜難眠的人卻都已起身,皇甫府上人聲鼎沸。皇甫敬按下酒醉頭疼,五更天就起來練武,丫環、下人哪一個還敢再睡,早早開始了整理行裝的工作。
少華看著爹爹,見他提劍如風,步似輕燕,似有多年未見,雖已生疏,卻依舊厚實穩健,力敵千軍。少華心中悔疚,平日裏總是被逼練劍,不曾有過十分的心思,如今武功平平,難有建樹,本欲開口請求與爹爹同去倭國,但慮及自己武藝不濟,又無官職在身,恐人非議。
皇甫敬練了一個多時辰,料想雲貴總兵昨日接報,今晨必早起,此時應有人記事,乃著欽賜盔衣,持帥印驅車前往。少華無事,便欲同行。
行經半個時辰,路上已是百業齊開,熱鬧非凡。終到了總兵衙門,卻見官門緊閉,竟無人聲,與之街上繁華之景絲毫不襯,令人疑惑重重。少華上前扣門,仍無人應答,問之擺攤的百姓,那人見皇甫敬元帥打扮,乃日:“如今太平盛世,無賊無盜,何須總兵大人出馬,自然不用這麼早開門。”
“那這門何時方開?”
“日中乃開。”
“什麼!官家衙門,要到日上三竿方才辦公?”皇甫敬思及雲貴總兵尹上卿勤政一說,即時大怒,踹開大門,便闖入堂。少華卻是攔他不住,直至驚動了整個衙府。官差們似乎是被驚醒,文書師爺一手提鞋,似還在夢中。
眾人見一人頭戴雷霆宇宙盔,身披銀鱗風雨甲,一手握劈山千仞刀,一手執禦賜擒寇印,方步定立,此時已是雙眉橫走,怒不可遏。
官差們不明所以,欲上前圍擒,隻聽“通!”一聲師爺跪倒,大呼饒命,官差們乃恍然大悟,個個嚇得魂不附體,一齊下拜。其中的官頭呈報:“元帥恕罪,不知元帥今日便到,下官失禮。”
皇甫敬環顧四周,不見雲貴總兵尹上卿,便問道:“你們總兵呢?不至於還未到衙門吧!”
“這個……大人有事出去了,點兵之事可交與下官。”官頭含糊其詞。皇甫敬頓生惱火:“笑話!難道你們總兵連聖旨也敢不奉嗎?我就在此等他點兵。他不到,我難遵聖旨,便不發兵!”
官頭聽他一口一個聖旨,氣焰囂張,頗為不滿,但又不敢不奉命,立時遣人去叫尹上卿。
午時已過,尹上卿乃姍姍而來,也不提先前之事,點了駐邊人馬予皇甫敬,便叫他三日後‘奉旨’出發。皇甫敬但忍腔怒,領接兵馬。
皇甫父子到家後,麵有隱忿,尹氏看出不妥,道:“你二人為何不悅,兵情有變嗎?分別在即,何以不喜色相迎,了已慰藉,偏要愁眉呢?”說著黯然泣下。皇甫敬心頭一悲,攬妻子而擁。
明早便要出征,家中人人忙碌,尹氏說有事叮囑,皇甫敬隻道要與少華交代幾句,便叫了少華到書房,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皇甫敬問道:"兒今年幾何?”少華不解其意,答日:“足十九。”
皇甫敬歎了口氣,道:“明年弱冠,我兒可有成年之誌?”
少華茫然,繼而朗聲道:“少華深愧素無大誌,如今爹爹征番,少華願意今日成年,打理家務,照顧娘親。明朝爹爹凱旋,少華必無愧爹爹。”
皇甫敬點點頭,暗暗讚許,突然眼中閃過一絲哀傷,再向少華道:“爹平生有兩大恨:一恨宋朝庭昏庸腐敗,我不得誌,二恨蒙古人欺漢人太甚,我亦不得誌。這兩大恨皆因沒有朗朗乾坤,太平世界,父憾之。少華你明日若然有成,乃還我漢人河山,清平世道,便是為父之願了。你可願為之?”
少華此驚非小,原以為父親隱忍為懷,凡事退避,不想竟有如此宏願,想要反元複宋。一時間,少華不知如何是好,深覺擔子壓身,重力難負,便跪下了。
皇甫敬並不叫他起來,而是從書櫃暗閣裏取出一個紫檀木的匣子,交與少華,鄭重其事道:“非到萬不得以不要打開。為父此去凶多吉少,你自己保重,做好萬全準備,不要坐以待斃。”
少華想了整夜父親的話,始終不能承誌,自盼望著爹爹此戰勝利歸來。
晨光熙微,皇甫敬待便別了家人,親去總兵衙門點那六萬兵馬,帶上幾員親信大將,立時就要出發。皇甫敬宣了一遍聖旨,將士們震天齊喊,士氣高昂。少華在城樓上觀,眼見得父上馬振臂,大軍一呼前進,終不見了塵埃。
大軍晝行夜宿,日間三路,浩浩蕩蕩,齊頭並進;夜裏駐紮,五十大營星火點點,萬裏生輝。出發兩日後果降大雨,連續二十餘天,本來不盈月即可到達,如今日夜兼程也拖了一月半方到達貴州境內。貴州守將疲於交戰,隻派了幾名鎮後的小將來迎,其中一人還帶錯了路。皇甫敬一路上憂急戰事,今日見這軍法懈怠,軍中無序,已知戰情洶湧。
(4)妖術奇兵
皇甫敬來到營中,有一副將領兵相迎:“迎平番大元帥!小將疏失,還請元帥原諒。”
皇甫敬有些氣惱,並不應他的話,轉而問道:“你們的守城總兵何在?”
副將答:“正在戰中。”
皇甫敬道:“噢?此段戰事如此吃緊嗎?你可否道來。”
副將想了想,卻道:“不敢妄言。請元帥等三位將軍回來,再詢兵情。”
皇甫敬見他似有難言之隱,不覺疑惑。
皇甫敬不待親信來報大軍的安頓,便要去巡查。在城門上,皇甫敬見到貴州水師個個負傷,且兵士稀少,再兼一路上從他們讓出的道上見到的都是老弱殘兵,紮營情景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