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夫,無論我們此時如何勸誡開導你都是徒勞,你隻會以為我們是‘癤子未長彼身,必是不覺疼’,這個坎,還是要你自己才能跨過去!”鸚哥的臉上愈來愈沉,愈來愈沉,聲音亦愈發沉悶,一時間,整個牢籠籠罩在陰鬱之中。
我握了握拳:“我隻告訴你,你定是不會死,眾人已在竭盡所能為你們洗清冤屈,但你若是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揣測懷疑和不安之中,那我也別無他法,你此時喜是一日,悲亦是一日,莫不如早點看開些!”
鸚哥輕輕拍了拍徐經的肩道:“還望你能好好忖度忖度,錢福聽聞你遭此冤屈專程來京為你奔走,還有你們一眾江南書生,如文徵明等人,你仔細想想,若是連你自個兒對此都已無望,又如何能指望旁人來幫襯?”
徐經聞言猛地一挑眉看向鸚哥,眼中似有詢問,似有不信,似有哀歎,鸚哥抿抿唇,對其徐徐頷首。
他避開鸚哥的眼神,低下頭重重地歎息,又抬起頭一眨不眨地盯著阿九,半晌,嘴上蠕動,卻仍是未吐出一字。
阿九麵上被他看的通紅,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雙唇緊抿,眉頭緊蹙,鼻翼亦微微顫抖。
“姑娘,您這看也都看了,時辰也差不多了,您看?”獄卒低眉順眼地說。
我“嗯”了一聲,皺眉看著仍兀自在發怔的徐經,幾人無聲轉身離開,我們知道,對於徐經,饒是多少安慰之語都無濟於事,他所需要的,是自己主動將緊閉許久的心門敞開。
身後,徐經的聲音好似凝聚了全身的氣力:“阿九!”
阿九聞聲轉頭:“徐公子,好生照料自己!阿九下回再來看你!”
我止住腳步,卻,沒有轉頭,徐經沉重似千斤的一聲歎刺入心底裏:“哎!你……天也逐漸熱了,九兒……你……別中了暑氣!”
聰明如阿九,又如何不知徐經的萬千言語?臉上愈發燒的通紅,轉身離去。
聽得撞入心底的落鎖之聲,我看向牢頭:“這位大哥,還請勞煩您帶我去被捕的小廝那處看看!”
上月因記掛徐經主動招認一事,便忘了那位替我遭受牢獄之災的家童,事後曾懊悔了許多時日,對於這個素昧平生卻因我入獄的小廝,我自是有無窮無盡的愧疚、自責和不安。
縱然程伯父身居高位,縱然唐伯虎和徐經名聲遠揚,都免不了如此重的刑罰,那與他們相比,地位如此卑微的小廝,又會承受多麼重的懲罰?我,不敢去想。
牢頭諂媚地一笑說:“嘿嘿,姑娘,上頭大人隻囑咐小的讓您來看程大人、唐寅和徐經,並未允許您看那小廝呢!再說……”
“再說什麼?”鸚哥的語中已甚是急切。
牢頭惡狠狠地瞪了鸚哥一眼,極為不情願地說:“那小廝死了!”
麵上隨即又是一副不懷好意的笑,斜睨著鸚哥道:“即使你去央求皇上,怕也是見不著了!”
獄卒眼睛雖瞧著鸚哥,但我知道這話是衝我所說,縱然是這般挑釁,我卻已然無暇顧及,與鸚哥異口同聲:“死了?”
獄卒見我們這般表情,似是甚為高興,洋洋自得地說:“這有何稀奇的?那小廝不過十餘歲年紀兒,哪禁得住刑部審訊?這麼不禁打,不去閻羅殿才怪!”
頓覺遍體生寒,情不自禁地想要尋找一處溫暖所在,緊緊握住鸚哥的手,暖意瞬間傳遞,卻無法直達心底,顫抖著問:“怎麼會死呢?怎麼就這樣死了呢?”
方才第一個跪下的獄卒苦笑道:“我說姑娘,您莫怪小的多嘴,那小人兒根本卑卑不足道,縱然此時不死,將來指不定哪天就會被主人家打死,反正橫豎左右都是個死,還不如早些離了去投胎到個好人家兒,這輩子不用再給人當牛做馬,任人驅使的,也挺好!”
對於他這冷血無比卻又不無道理的話,我,無言以對。
在這視生命如草芥的朝代,生與死,對於每一個人而言,都是那麼容易,又都是那麼艱難。可以三妻四妾的生兒育女,也可以隨心所欲的草菅人命,縱然有律法,縱然有縣衙,但終究,不了了之居多,繩之以法甚少。
我徐徐抬頭,盯著一個又一個已陰沉地有些發黑的狴犴銅鈴,半晌,欲將視線越過它們看向早已遙不可及的光明,映入眼眸的,終究隻是這烏蒙蒙的一片髒汙。
天,應該,快下暴雨了吧?
回來的路上,鸚哥,一言不發,阿九,淚眼婆娑,我,心情沉重。
翌日,步履沉重地剛邁入鋪子,王銀急急走上來道:“小兄弟,快去後院雅間,那些個大人都來了!”
我心下吃驚,來不及問王銀究竟是哪些大人,便奔向後院,輕輕敲了敲門,開門的,是李石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