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的神色頓時僵住,周遭渾濁不堪的空氣都似已完全凝固。
我與鸚哥對視一眼,或許,並不該將此事說出讓唐伯虎徒增擔憂和自責,我訕訕地想,幸而未將沈周的原話“縱使是拚了這條老命”說與他聽。
我本想安慰幾句,鸚哥卻皺眉看著我,我知他之意,便不再言語。
鸚哥神色難辨地說:“伯虎,藥就留在你這處,定要記得敷!我們先行一步,改日再來瞧你。”
唐伯虎這才回過神來,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神色才又恢複了方才不羈的模樣,揮手道:“瞧你這婆婆媽媽的樣子,著了女裝還真……”
“伯虎!你還真是大大咧咧!”我急急將唐伯虎危險的話截住。
唐伯虎的語氣中有一絲自嘲,有一絲無奈,又有一絲慨歎:“你們告訴直夫那小子,本公子好著呐!”
“唐公子,你要注意身子,好好吃飯,別委屈了自己!”阿九戀戀不舍地站起身,即便是一步三回頭,也即刻就出了牢門。
唐伯虎並不言語,隻緩緩揮著衣袖示意我們走,表情,卻完全被衣袖遮了去,看不到,任何神情。
走到門外,抬頭看了看天,依舊昏沉,依舊……看不到一絲能溫暖人心的陽光。
剛欲抬腳跨進徐經的牢門,腦中便閃過上回來時他那絕望而無助的神情,喟然長歎道:“你們先去吧!”
鸚哥和阿九應聲而入,身後響起鸚哥的聲音:“直夫!”
我閉上眼睛,緩緩抬起頭,對著不能稱之為蒼穹的蒼穹深吸一口氣,這樣的日子不知何時才能是盡頭,究竟何時才能是終點。
此時此刻,身處這個將人困的連呼吸也不得順暢的牢籠之中,不禁甚是佩服程伯父、唐伯虎和徐經,他們曾經都是多麼灑脫不羈、恣意大笑的人,然而,卻能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生存這麼多時日,若是我,許是早已瘋了吧!
“阿九!”徐經的聲音如炸雷般將我猛然震醒。
轉身邁入牢中,我擠出一抹笑調侃道:“徐經,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總是你!”
徐經使勁拍了拍臉,又用力眨了眨眼,眸子就好似漆黑暗夜裏搜尋獵物的貓頭鷹,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我真不是在做夢!噯噯噯,我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們盼來了!阿九!鬱鳶!還有……”徐經甚是疑惑地看著鸚哥。
鸚哥絲毫不閃躲徐經那如紅外線一般欲將人看個通透的目光,兀自低頭將藥拿給阿九,阿九會意接過便上前給徐經上藥。
徐經受寵若驚地看著阿九,又皺眉看著阿九身旁的鸚哥,突然睜大了嘴巴好似不相信一般驚訝地說:“你……你……”
鸚哥對徐經苦澀一笑,卻一言不發,隻微微頷首。
徐經的嘴角抽了抽,剛露出一抹笑意,卻立刻消失不見,緊閉雙眼長歎一聲:“哎!我徐經竟落魄至此,連人……也光明正大地見不得。”
鸚哥和阿九將酒菜擺出,徐經急不可耐地接過酒盅便喝,一行砸吧回味著溢滿囹圄的酒香,一行滿眼含笑地似是在欣賞一朵花一盆景一般盯著正將飯菜一一擺出的阿九。
隻一刹那,徐經臉上的滿足之色便靜止停頓於臉上,酒盞明明已經喝幹,卻依舊停留在嘴邊,那沉醉的眼眸,將我刺的如錐心般疼痛。
鸚哥幹咳了兩聲,皺著眉緊緊盯著徐經,而徐經,眼中似有無限言語,卻,生生止在唇邊。
徐經尷尬且苦澀地冷哼幾聲,嘴角的笑似是自嘲,又似是悲戚,他抬頭與鸚哥的視線對上,相對無言。我知道,他定是看明白了鸚哥眸中的深意。
徐經兀自倒了一杯酒,仰頭便喝的一幹二淨。
他用已髒的看不清顏色的袖口抹了抹嘴角,喟然長歎道:“美酒、珍饈、佳人,縱然是此時就上刑場,那也是死而無憾!”
“直夫!”“徐公子!”鸚哥和阿九異口同聲,然,一個麵上是氣憤,一個頰邊是哀傷。
徐經的心,許是早就死了吧!
徐經看著阿九,唇上囁嚅了許久,卻未說一個字,但他眼中的柔情卻濃的可以擠出水來。
平日裏的他,是多麼的不可一世,但此時,他這般溫柔癡情的眼神卻完完全全給了阿九,我的心猛的一沉,看來,徐經對阿九的愛,是認真的。
“你莫灰心喪氣,瞧瞧唐伯虎那廝,方才他還讓我問你好呢!”我努力笑著,努力笑著,試圖能感染神色無限悲涼的徐經。
他卻突然如泄了氣的皮球,萎靡而又頹廢,徑自又斟了一杯酒,歎道:“嗬嗬,好!好!都好!好的都要去見閻王爺了!”
沉默許久的鸚哥道:“縱然上次你已招認,但是大理寺也並未給你定罪,可見此事並非毫無轉機,孰是孰非還要再待些時日才可見真章,你也毋要廢然悲觀。”
徐經麵上卻突然青筋暴起,捶地哀歎道:“如何能不廢然悲觀?我家中妻兒老小還在待我的歸期,他們亦或,連我此時是死是活都還尚不可得知!想當初,來京時是何等風光無限,豪氣衝天,但你們瞧瞧我現在,就是個半殘廢的階下囚!讓我如何再有顏麵去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