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榮貴妃生辰那日起,合宮上下都知道,皇上新寵的珍妃娘娘不是個省油的燈,敢跟榮妃嗆聲,當著榮妃的麵兒帶走皇上,連帶著奴才們都敬畏不少,幹起活來都多了幾分警醒,仿佛我真是潑婦一般。賀我有孕之喜的禮物滿滿當當堆了一整張庫房不說,宮裏再有什麼聚會該發的帖子的該走的門麵,從此再沒少過我的份,連侍歡都說,去禦用監再領份例,總管都對她禮敬三分,好的先盡著她挑,除了榮妃宮裏的錦裳時不時卯著勁兒跟她爭外,我的風頭竟一時無兩。我哭笑不得,囑咐她了以後一定要先禮讓皇後,把宮門一關,不見任何人,也不赴任何宴,甚至極少出宮。
其實我此行不過想給榮妃個提醒,誰知宮裏頭的人見風使舵之風這樣盛,但既然如此,倒也好。反正段延熙夜夜宿於瓊華宮是人人皆知之事,我一味退讓容忍也不能阻止那些想加害我的人,反倒是把麵皮撕破了,才能唬一唬旁人,隻要能拖到平安誕下我的孩子,我便再無所顧忌,也不懼有人暗中加害。如今榮妃就被我唬的厲害,雖麵上時常跟我爭搶,宮裏人也沒少聽了她那些指桑罵槐的酸言酸語,卻到底沒敢再打我的主意,從前還時常派人來傳我前去覲見,如今卻是連瓊華宮都不敢踏進一步。我早看出她色厲內荏,繡花枕頭罷了,縱橫後[宮這些年,有些小聰明做事縝密不假,卻實在差些穩重。
說來這宮裏我真正顧忌的,隻有皇後一人。傅婉貞說得上是個賢後,相夫教子,上慈下孝,端莊大度,雍容典雅,馭下有方,她事事做的周全,既把後[宮諸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又無心爭寵,段延熙子嗣雖少,但榮妃那樣的人也誕下了二皇子,便可知她不是容不得人,若說她懦弱無為,段延熙早些年有些妒心重的妃妾,鬧騰的烏煙罩氣,後來都死得不明不白,不可不謂之手段淩厲。段延熙敬重她,闔宮上下無不俯首聽命,她卻處處對榮妃忍讓,協理六宮之權,拱手便讓給了榮妃。我以為她認定了我是尹澈秋,必定要加以試探,如若我興風作浪,便是狠心除了我也無妨,可她竟毫無動靜,說好好照顧我身孕,補品一樣不差的每日送過來,起初我還疑心讓陸白術檢驗過,沒半點問題。這樣一個女人,在段延熙身邊為後二十餘載,我不能不時時處處提防。
這日子看似波雲詭譎,但實際上我卻過得極其悠閑,段延熙怕我煩悶,不僅每日用過晚膳都要陪我去禦花園走一走,還常常從儀元殿給我帶些新得來的字畫供我賞玩。這一日到了晚膳時分他還不回來,我手裏有卷一白山人的秋浦落雁圖等著他來同我一起賞看,等得心焦。一白山人是現今世上我最賞識的畫家,他的作品清逸悠遠,磊落出塵,雖工於花鳥,卻懂得畫山水依托,他的畫美輪美奐,卻又意境悠遠,舉世獨絕,一幅不下萬金之數,他本人卻行蹤不定,神出鬼沒,無心功利場,這麼多年無人得見其真容。我常想他必定是個白須飄飄仙風道骨的老者,像許退之那般看淡塵世,還帶點老頑童的稚氣。他尤善畫大雁和仙鶴,依我之見雁比仙鶴還要更勝一籌,此時手中正有卻無人共賞,如何能不心焦。
等了半個時辰還不見他來,我一氣便自己出宮去儀元殿尋他,想來必定是榮妃又纏住了他,榮妃總常常去儀元殿找他的,怎麼攔都攔不住,他每每應付都焦頭爛額。這廂我還未到宮門口,耳邊便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不是段延熙卻又是誰,我心頭一時火起,想著我那邊等了你半個時辰,你同美人在這裏尋歡作樂,真真是沒良心。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手邊正好帶著那畫,立時便闖了出去,江誠泰見我來了,在我身後話還沒說了半句,我已打了簾子,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跟前,眼前隻裝作瞧那畫,興致勃勃道:“皇上昨日送我的秋浦落雁圖上的一隻雁畫的好,臣妾拿來與皇上共賞。”
一邊說一邊抬起頭來看麵前這兩人時,我隻恨不得在儀元殿的金磚地上找個地縫鑽進去,心頭暗罵了萬遍我的魯莽。榻上一邊坐的確是段延熙不錯,他手上還拈著顆棋子未落,詫異卻又好笑的看著我,而他對麵盤腿坐著的這位,雖穿了深藍官服帶了官帽,飛揚意氣收斂不少,可那風流眉目,那不羈的樣子,那似笑非笑的眼睛,還是教我一眼就認出這就是那個精明通透的許家老幺許淳。
我有片刻的不知所措,反應過來時立刻紅了臉,低頭行禮道:“皇上恕罪,臣妾冒失,衝撞了大人,請大人見諒,臣妾告退。”說罷轉身要走,不料背後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這次竟然是許淳,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捧著腹前仰後合,斷斷續續道:“表姐不認識我了?竟如此客氣?”我咬牙切齒的想真是蒼天垂憐賜他一副唇紅齒白的好皮相,否則他如此刻薄又膽大包天的人一定沒有好下場。咬咬牙轉過頭來,段延熙已笑著打圓場道:“秋兒對幾個人是不客氣的?可見你不討人喜歡罷。秋兒,沒外人時便不須拘著那些禮數了,淳兄弟隻是進宮來陪我下棋。”我突然想起許淳說來也算他的表親,隻是沒想到他一個紈絝子弟,除了鬥蛐蛐還會下棋,且棋藝高超到能同段延熙對弈,真是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