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那麼多年,我與段延熙的相處,卻也有些不同起來。從前我初初遇見他的時候,覺得他是我生平所見過的人中,最沉穩瀟灑,氣度不凡之人,滿心滿眼都是崇拜之情,他說的話,做的事,我沒有一句不聽,沒有一件不從的。可多年後重逢,我卻成了他失而複的寶物,恨不得捧在手心裏才好的。雖說人前他還是那副大度沉穩的樣子,可人後卻無端多出許多小孩子的心性來,卻是我從未見過。
這一日午後他難道得了閑來看我,我午睡方醒,靠在榻上看書,他靠在我腿上閉目養神,有一搭沒一搭的同我閑話家常。門外有丫頭掀了簾子進來上茶點,我瞧著不是侍歡,卻是平日裏負責打掃我寢殿的小丫頭,仿佛是叫做五兒的,當下便問道:“五兒?今日怎麼是你侍候茶點,侍歡呢?”五兒一邊擺好茶盞一邊殷勤答道:“回娘娘,方才花房的人來傳話,說是今秋培育的菊花大都開了,不曉得娘娘喜歡什麼品種,請歡姐姐過去看看。歡姐姐走時吩咐了奴婢勤謹著伺候娘娘和陛下。娘娘請用茶。”她殷勤奉茶給我,我接過,她又一雙素手柔柔一擺,腕上一雙銀鐲子脆生生響了一聲,她眼波悠悠掃了段延熙一眼,聲音愈發水靈,“陛下請用茶。”
段延熙此時懶洋洋起身抬起眼瞥她一眼,接過茶來慢悠悠品一口,她卻不退下,一張俏臉滿懷期待的暗暗看著段延熙,段延熙品了茶,麵有詫異“嗯”了一聲,問道:“今日這茶的味道似乎格外清冽甘甜些。”我還未說話,五兒已欣喜道:“奴婢今兒特意早起來特意蠲了荷花上的露水,專挑花蕊上的,一早晨也不過收了兩盞,還特意加了些鬆針與香片,少放了些菊花,奴婢記著陛下不愛喝菊花。”她低下頭,羞赧道:“陛下和娘娘喝著喜歡,便是全了奴婢的一番心意了。”
段延熙便點了點頭,“嗯,四兒啊...”
五兒便有些尷尬,麵上訕訕道:“陛下,奴婢...奴婢名為五兒。”
段延熙了然道:“哦,你的茶不錯,可有相配的糕點麼?”我已知他有意戲弄,不欲插話,慢悠悠喝了口茶,確實香氣四溢,清冽沁脾,我麵上不動聲色,但瞧他存著個什麼鬼心思。
隻聽五兒受寵若驚,柔柔笑了,發髻上三朵秋海棠愈發襯的她一張清秀小臉婉轉可人,她道:“奴婢瞧著近幾日天愈發冷了,寒風刺骨,今日的茶清淡,便配了茯苓紅棗阿膠糕來,娘娘有孕在身,補血補氣是最好的,又健脾利濕,對陛下龍體也極為滋補。”我笑,心想這丫頭也是下了一番心思,既彰顯了自己,又不忘討好我。看段延熙時他已伸手拿了一塊放在嘴裏,咬了一口點點頭,隨意道:“六兒啊...”
五兒的一張臉霎時紅了,她立在那裏猶疑了一會,還是小聲道:“陛下,奴婢...名為五兒。”又抬頭笑了,婉轉道:“若是陛下不喜歡奴婢的名字,奴婢鬥膽,請陛下另賜奴婢一個陛下稱心的名字罷。”段延熙卻隨意擺擺手,道:“不必不必,五兒,五兒極好,你主**裏人的名字,都是極好的。”五兒碰了這麼一個不硬不軟的釘子,也不好再說,悻悻收了托盤便告退,臨走戀戀不舍還看了段延熙一眼,段延熙低頭喝茶,未曾理她。
五兒掀了簾子出去,我方笑道:“我宮裏人名字好?這可當真是王婆賣瓜了,連臣妾的名字都是陛下親賜,如今看來,倒是旁人求也求不得的福分,臣妾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他懶洋洋抬頭看我,理所當然道:“自然如此,你才知道啊。”我不理他,繼續打趣道:“若是陛下喜歡我宮裏丫頭的名字,我這兒還有三兒,四兒,六兒,七兒,八兒,九兒,你賜我的丫頭太多,我都是這麼給起的名兒,陛下喜歡哪個?”他扯我的衣袖,“唔,朕比較喜歡這個膽子最大的。”
我白他一眼,伸手拿了一塊糕點嚐了,入口即化甜而不膩,確為上品,卻聽他道:“你身邊隻有一個侍歡近身伺候著,是不是不太夠用了?”我隨口接道:“怎麼?你想將那五兒提拔了?”他一張臉便赫然湊過來,一本正經道:“我有心給你提拔一兩個,不過五兒不行,她對我居心叵測。”我被他這煞有介事的居心叵測逗笑,故意道:“這宮中哪個女人對皇帝陛下是不居心叵測的?”他湊的更近,“你就不,是我對你居心叵測。”
他滿眼狡黠笑的不懷好意,我笑啐他一口,一指將他額頭撐開,他又道:“侍歡也不,她對陸白術居心叵測,我就是看上她這一點才放心將她送給你的。”我不由訝然看他一眼,侍歡是何等知進退懂規矩的姑娘,從不肯多行一步多說一句的,連我也是知道她和陸白術的關係後留了心才發現她的心意,段延熙又如何得知?他瞧我神色,便莫測高深道:“想問我如何得知是罷?再含蓄內斂的女子瞧見自己心上人的神情都是一樣的,仔細留心便能發現,不消多下功夫。何況你身邊的人,我總是要多留心才放心的。”我心中一緊,想你既然看的如此通透,那我對你這居心叵測的心意,你是否也看得出我的遮遮掩掩,欲蓋彌彰?他卻渾似沒發現我的不自然,自顧自道:“五兒不好,改日我把她送到皇後那裏去,管教她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我那裏多的是辦事勤謹周全的丫頭,我有江誠泰和豐嬤嬤就夠了,不如便送你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