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我用過午膳，照舊讓侍歡將剩下的飯菜裝了籃子，悄悄從後門送到暴室。
“女子孕期每人顯懷的大小都有所區別，你腹中孩兒本就身形偏小，隻要熬過這頭一兩個月，便不會有人敢妄言了。一般孕婦腹大，要麼是腹中懷了雙生胎，要麼是胎兒身形大。可我看你的脈象，仿佛並不是雙胞。為今之計，也隻有你多吃一些，到時我隻消推脫你腹中孩兒身形大，想來皇上是不會懷疑的。自然，你也不必真吃那麼多，隻備得多些便是，吃不了的可以教侍歡偷偷送到暴室去，給那些有罪服刑的宮人吃去。一來瓊華宮遠離各宮，離暴室卻近，侍歡行事不會輕易被人被發現，二來即便是發現了，也可說你慈悲為懷，同情這些有罪之人，皇上想必也不會問罪。”半月前陸白術這樣交代我，我思來想去，這個辦法雖然笨拙，唯今我卻沒有別的法子，也隻好依他。誰知半月下來，段延熙以為我食量大增，心中可喜，同我說了好幾回，而我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連帶著也多吃了不少，半月來臉也漸漸圓了起來，人也不見那麼憔悴，陸白術診著脈也說孩子的脈搏強勁不少，我也心安不已。
這日侍歡送飯回來時我正用藥碾碾花瓣做胭脂，自從上次查出胭脂裏混了紅花汁子後，我便交代了侍歡，日後禦用監送來的東西還是照常收下，隻存在庫房裏不用便是，能自己做的東西我們便都自己做，為圖心安。侍歡回來便坐在我身邊陪我一起做，侍歡是個極心靈手巧之人，烹飪縫補皆擅長，發髻也梳的好看，我的生活大小事宜，她都打點的妥帖周到，如今我身邊已離不開她。此時我看她低頭認真碾花瓣，一雙手白皙纖長，袖子鬆鬆挽了，皓腕上掛了一對玉鐲子，她本就生的白，今日穿了件桃花掐牙背心，愈發襯得麵龐神采畢現，一雙柳葉眼不笑自彎，烏黑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微微的光暈，耳上一對紅寶石墜垂在麵龐一側，陽光下泛出暈紅光彩。我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才狀似不經意開口，“侍歡，我問你一句話，你若不願答可以不答，但你必須同我說實話。”侍歡抬起頭來，微微眨了眨眼，爽利道：“娘娘且問，奴婢絕不會騙娘娘的。”我覺得我的聲音有些發抖，卻竭力沉著問道：“我問你，皇上派你來服侍我，可曾要你將我日常的一切，都如實稟報給他？”我竭力穩住氣息，心裏卻發澀，明明知道問了也並不能改變什麼，明明知道也許不過是得到一個假答案，可我還是問出來了。我隻是想知道，在這宮裏，除了陸白術，我還有沒有可以信任之人。因為我突然驚覺，侍歡已是我所信任依賴之人。
侍歡聽明白我話中意思，先是一愣，然後徑直跪下道：“不曾，從來不曾。皇上派奴婢來時，隻說了句，要奴婢好生服侍小主。”我亦是一愣，以為他雖不至於每時每刻監聽監視我，卻也不至於對我這般放心。遂低下身子扶侍歡，“是我思慮太過，揣測了你，對不住，你且起來罷。”侍歡卻不肯起，看著我道：“奴婢家境貧寒，母親去得早，十歲被父親送入宮，在禦藥監待了四年，未曾過過一日舒坦的日子，後來被提攜到皇上跟前，卻也隻是粗使的丫鬟，奴婢活了十六年，從沒有人待奴婢如娘娘這般好，奴婢不會說什麼話，唯有死心塌地服侍娘娘，忠心不二，還請娘娘放心。”我心中微有觸動，幽幽歎了聲，起身扶她起來，道：“起來罷侍歡，從今往後，我再不疑你。”
晚些時候瑞良求見，見著我便湊上前低聲道：“娘娘，下毒之人查到了。”我添些茉莉花粉進胭脂裏，閑散道：“哦？可查清楚了？”他道：“絕不會有差錯，禦用監的太監全喜，是專門給各宮娘娘做胭脂水粉的，這奴才有個哥哥，吃喝嫖賭不學無術，最近欠了一大筆賭債，無端便還上了，奴才查了許久，才查到有個叫孫唐的人時常周濟他家，而這個孫唐，正是孫建邦府上的門客。”我不禁笑，“還真是她，看來我真是高看了這位榮妃娘娘。”一旁的侍歡不禁氣結，“真是榮妃害娘娘麼？榮妃真是欺人太甚，前幾****去禦用監要娘娘的血燕，禦用監掌事太監卻推說沒有，後來我才知道，一大半的血燕都給榮妃娘娘送去了，要不是皇上交代過不許短缺了娘娘的東西，恐怕娘娘連燕窩都吃不上了。還不是懼她向來什麼都要和人比，斤斤計較的厲害，自家哥哥又新封了平遠大將軍，竟害到娘娘頭上！”我將茉莉花粉細細攪進去，仍舊不在意道：“新進宮的嬪妃，一時得寵總是有的，哪能跟長盛不衰的榮貴妃比呢？”侍歡仍舊憤憤道：“奴婢隻怕她打錯了算盤！”我笑，直起身擦擦手，“既然侍歡這麼生氣，我便去會一會這位榮妃娘娘。”
榮妃的生辰，是在深秋將冬的時候。頭一日晚間方熄了燈，延熙忽然問我，“明日榮妃生辰，你可還去麼？”我迷迷糊糊攏一攏被子，“我都半月未出門了，誰來都拒之門外，榮妃當然也該一視同仁。”他笑，枕在枕上小聲自言自語，“也好，榮妃見了你，指不定又要生事，啊呀，怎麼這天下，還有比我好看的女子呢？”我忍俊不禁，卻又困得厲害，閉著眼睛學著他的聲調迷迷糊糊道：“啊呀，怎麼這天下，還有這麼難看的女子呢？”他佯怒，一翻身將我圈進臂彎裏，“誰敢這樣說，那這生辰也別想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