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之苦(6.3改)(3 / 3)

姚氏鄙夷冷笑,道:“段家自詡詩禮世家,最是古板迂腐,把教條當金典律法一般守著。不過我看大嫂對此也有非議,或許不會依。不過就算隻用守一年,親事也該現在就定下來的好。”

她說到這裏,就想到亡夫就是段家家教下的典範。偏偏姚氏是家中幺女,父母開明,兄姊寵愛,養成她不受拘束的性子。所以她和段刺史婚後感情不合,她覺得丈夫刻板不解風情,丈夫覺得她不夠貞靜嫻雅,兩人三天兩頭爭執冷戰。生了兒子後,姚氏就當完成了任務,痛快地和丈夫分居了。

丈夫和長子殉國而死,段家沒得半點嘉賞,還被聖上訓斥了一番,怪段刺史拒敵不利。姚氏和兒女本可因為丈夫長子殉國,得朝廷撫恤厚賞,現下自然什麼指望都落了空。不但如此。做父親和兄長的被聖上責備,剩下三個兒女都受影響。

姚氏越想越愁,站起來在屋裏踱步,道:“孃孃,可知道我今日為何當著孩子的麵就和大夫人起了爭執?並不是我無理取鬧,而是有個事,讓我如鯁在喉,實在是忍不下去。孃孃你可還記得盧家的十二郎?”

孫婆子略一想,道:“可是來祭拜過主人與大郎的那個盧家郎君?老奴記性不好,卻也記得是個高大肥壯,麵色黝黑的,腦子似乎還有點傻。”

“就是他!”姚氏恨恨道,“他是盧家四房嫡出的幺子,甚得父母長輩寵愛,八歲的時候病了一場,就成了半個傻子。如今腦子時常犯渾不說,因長輩不管束,愛和婢女戲耍,這才剛滿二十歲,婢生子都滿周歲了。就這樣的一個傻子,盧家竟然有意向我們段家提親!”

孫婆子忙問:“求的是二娘還是三娘?”

“盧家倒是有自知之明,想要求個庶女就夠了。但是我們二房沒有庶出兒女,大房裏也隻有四娘是大伯寵姬所出,年紀又正合適。隻是許姬聽到了風聲,也不知怎麼在大伯哪裏吹的枕邊風。大伯把大嫂訓斥了一番,說她不慈,苛待庶子女,弄得大嫂在麵前好沒麵子。我本以為這事就算了。哪裏知道,昨日好端端的,大嫂忽然請我小坐,和我提了這事。她竟然把這盧十二郎誇獎了一番,隱隱有讓我的八娘嫁過去之意。”

孫婆子大驚,“大夫人好生自私!大房連個庶女都舍不得,我們的八娘可是真真嫡出的女郎,怎麼就該去嫁那癡奴?”

姚氏氣得麵色發紫,道:“我自然當場就回絕了,說八娘還小,起碼還要多留個三、四年再嫁。你猜大夫人如何說?她笑道,盧家阿郎可是刑部員外郎,又是正統山東名族嫡係。就算刺史若還在,這門親事也是我們高攀。如今刺史已經不再,七郎又還小。八娘別錯過這個好機會。”

姚氏說完,伏在憑幾上哭起來。

孫婆子為她擦淚,道:“盧郎如此不堪,大夫人為何非要與盧家做親?”

“大伯這員外郎的官職眼看是不保,聽說即使外放,也隻能得個無實權的清水官做。盧公為吏部侍郎,吏部尚書即將告老,他眼看著就能升任尚書了。大伯想在京外外謀個好實缺,盧家便提出家中十二郎未娶。大嫂之意,似乎是若八娘肯嫁,籠絡了盧家。作為回報,大房自當好好照拂七郎的前途。”

孫婆子唾道:“大夫人真會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段字,他們身為大伯和伯娘,照拂侄子侄女本是天經地義,怎麼要我們拿八娘的終生來換?隻聽說有親身女兒割肉還父母,沒聽說侄女舍身嫁個傻子救大伯的。大房不是還有幾個庶女麼?就算年紀小,也可以先把婚事定下呀。”

“可不就是這麼個理?”姚氏痛哭,“大嫂後來直說道,大伯本是被夫君牽連的,我們這是將功補過!當年我就厭惡大伯大嫂為人自私冷漠,夫君還說我小人之心。我倒恨不得把他從地下搖醒,要他看看他的親親好大哥大嫂,在他生後是怎麼待我們孤兒寡母的!”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孫婆子也急得哭起來。

姚氏深吸了口氣,道:“大嫂說得也有理。將來七郎讀書做官,有父兄惡名在前,又會有什麼好前途?就算八娘不嫁盧郎,她與大房的七娘與八娘同歲,到時候這三姊妹定是要一同議親的。到時大房的姊妹嫁入了華族高門,我家八娘卻隻得將就寒門小戶。這叫姊妹之間怎麼相處?高門聯姻,本就是為結兩姓之好,彼此互為助力。若娘家無權無勢,大姓家又怎會樂意挑八娘為媳呢?”

孫婆子安慰道:“夫人別怕,不是還有外家麼?”

姚氏嗤笑,道:“大哥去年辭官歸野,二哥則連一官半職都無,隻知成日與那些文人墨客吟詩作畫,遊山戲水,都快不惑之年了,眼看是不會再有什麼大長進。五弟若說給八娘添妝,他們定會十分大方。可你看二哥家的三娘就不過嫁了個七品小官的次子,家境也平平。他們自家女郎都隻能找到這樣的婚事,又能給八娘牽什麼好姻緣?”

大婢女合歡在旁邊聽了半晌,鬥膽插嘴道:“可奴聽聞那家人待三娘極好,三娘生了小郎君後,夫君還許諾不納妾,把家中原有的一個姬都送走了。”

“傻丫頭。”姚氏不以為然,“她們成婚才兩載,日子還長著呢。你如今看著人家花好月圓,待過個十年八年再瞧瞧。女子人老珠黃,男人哪個不另尋新歡嬌顏,誰還記得當年誓言?這天下男子,大都相似的,偶有例外,那也未必就給我們碰得上。與其指望著那捉摸不定的機遇,倒不如踏實收心,尋一華族高門,錦衣玉食,尊享華榮。橫豎都要孤零零地依闌看斜陽,朱門總比柴門好。”

合歡訕訕。姚氏又揉著一方絲帕落淚,道:“我是一口回絕了大嫂的提議。可是沒想今日五娘竟然回來了!”

“夫人的意思是,大夫人估計會要五娘去嫁盧十二郎?”孫婆子道。

“還有比五娘更合適的嗎?”姚氏冷笑,“既不是她親生的,無需心疼,又是段家真真嫡出的女郎,人品相貌、教養舉止又這般好,盧家必定一萬個樂意!況且父兄雙亡,母親又是後娘,管不了事,剛好可以給她操控。”

孫婆子斟酌了片刻,道:“夫人,不是老奴狠心。可老奴覺得,犧牲了五娘,卻是可以換得無數好處。若大官官複原職,或是謀了個好缺,段家門楣可以撐起來,將來七郎進學做官,八娘議親,都不用愁了。”

姚氏瞪她道:“我雖然是後娘,可也不是那等黑心爛肚的後娘。五娘小時候,我也抱過親過。她叫我一聲阿娘,我也總要像個母親一樣,為她想想。若盧十二郎隻是模樣醜點,或者人平庸一些,都還好說。可他明明是個癡漢呀!我要是把繼女嫁了個癡漢來換大官平步青雲,我的名聲還要不?別的高門華族如何議論我?娘家人不知如何唾棄我。有我這樣一個母親,八娘還怎麼嫁人?”

孫婆子訕訕,不好再說什麼。

忽聽外麵傳來孩子的聲音,而後有婢子在簷下報道:“夫人,七郎與八娘回來了。”

七郎與八娘就是姚氏親生的一雙兒女。他們自幼在姚家長大,與祖母不親。姚氏如今沒了丈夫,自然要討好老人,不但自己在床前侍疾,讓兩個孩子也成日都陪在祖母身邊。往日孩子們都要侍候老夫人用過晚飯才回來,今日卻回來得早了。

曇兒打起竹席,兩個孩子就一前一後地奔進了屋內。衝在前麵的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郎君,滿臉通紅,一頭就撞進了姚氏張開的懷抱裏。

“哎喲,阿娘的千裏奴,這是怎麼啦?”姚氏抱著最心愛的小兒子,迭聲叫著孩子小名。

八娘段寧淑見慣母親偏寵弟弟,隻不屑地撇了撇嘴,坐去一邊的席上,低頭喝果漿。

七郎段義霄抹著眼淚從母親懷裏抬起頭,露出額角的一塊紅印子,道:“阿娘,兒不想再去私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