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半響,馮淵省覺,不由笑道:“英蓮年紀尚小,那裏記得這許多!你喜歡那幅便掛那幅罷。”
英蓮無可無不可,心想隨便揀幅便罷,然正翻找,卻見一幅字書,寫的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遒如霜竹寒鬆,清爽不凡,大喜道:“就是它了!”
馮淵大笑,道:“正合我意!這原是我房中掛著的,前日有人送我一字,特特地命我換掛上,這才取下。我正遺憾,如今你掛上,豈不正與掛我房中一般!”
英蓮默然,覺得‘你房中與我房中’十分拗口兼有歧義,但此時為奴為婢有何可說?隻得一笑置之。
兩人說罷,馮淵命童子將畫掛起,攜了英蓮手出門,柔聲道:“我叫了裁縫師傅來,替你量一量身,也好做幾套衣服。”
英蓮有些疑惑,拈了拈身上輕綃,問道:“昨兒不是送了幾套來了麼?”
“都是現成衣裳,工夫粗了些,將就穿幾日倒也罷了,怎可長久?”馮淵不以為然道,“眼看冬天將近,讓他們量了把冬衣先做著,夏秋的有個七八套也就將就能穿了。隻是,”他後退一步,打量了英蓮一眼道,“你到底還是穿鮮豔些好看。”
他買來的衣服都以素色為主,她生得嬌弱,太素就顯得臉色蒼白,今日這身緋色雖淡,反倒把一張麵孔襯出淡淡粉潤,比往日靈動許多。
他自管安排,英蓮安之若素,倒也一時融融。
轉眼在馮府已近半月,上下人等對英蓮可說不出的恭敬,連話也不肯多說;此地又睡得頗早,英蓮熬夜慣了的,那裏改得過來,偏偏第二日都起得極早,西席聘了來,早課從不間斷,下午還由顧繡再傳弟子來教針線,晚上又有馮淵親自教她寫字彈琴,一時間苦不堪言。
這一日傍晚,馮淵布置了例行功課後,便坐在一旁喝茶,英蓮握著紫玉狼毫,坐在窗下玫瑰椅上,一筆一畫臨《姬夫人碑》,筆力雖弱,筆意已現。
正寫到‘戒行內融’四字,忽聽馮淵道:“這裏寫得不好……”說著,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筆鋒隨著圓轉。一縷散發隨著他垂斂的目光落在她頸中,初時不覺得,多寫幾個字便癢起來,英蓮側側身子,馮淵卻跟了過來,一隻手更是攬住她肩,低聲道,“你扶著紙,別亂動……”
才十二歲的稚嫩麵頰微微燙起來,她咬著唇,卻忍不住去看他挺直的鼻梁,和弧度圓潤的下頷。
大她五歲的他尚未加冠,頭發隻用根青玉簪子束著,翠色的玉在墨色的發間,似乎閃著螢光,與石青錦暗竹紋長衫上的絲光一起,晃得人眼花。
窗外月色淡淡,遙遙有數聲蛙鳴,案上馨蘭開得正盛,有暗香盈袖。
素戔上,一筆清秀平和的字跡,前麵的婉曲低昂,後麵的浮霞雅麗,漸入佳境。
(定南新近發現的一份明代崇禎年間的地契表明:二兩銀子可買一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