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兩自不當真,但在英蓮的要求下,馮淵仍封了一千兩銀子交予陳四,安排人手即刻送他返鄉。
老陳攜了英蓮手走到一旁,叮囑了一句:“二妞兒,從此你隻得自己一個人,萬事都得小心。”
英蓮心裏稍有感慨,也說了幾句珍重的話,隨即省起,正色道:“叔,這些錢回去也好買百十畝地的。久走夜路必闖鬼,這一行做來做去也未必富貴,不如安安穩穩做個田舍翁。”
她身量才及陳四腰間,雙髫上束著緋色絲帶,說話間下頷揚起,麵容如此之稚幼,談吐卻極之老道,饒是陳四閱人無數,也是暗暗心驚。想起一路之上她不同尋常的言動,便壓下心中訝異,掂一掂銀包點頭稱是。
“叔,請爹娘善待三妞。”英蓮伸手撫平陳四衣襟上皺折,低聲道:“都是窮人,不互相關照著,還有誰替咱們上心。”
陳四心中一動,不由得道:“聽老五說,你舊日家中非富則貴。”說罷,竟是頭也不回便走了。英蓮站在道旁,有些唏噓:總歸不是壞人,早早離去,也免了將來‘打得稀爛’。
葫蘆僧判斷葫蘆案,原是千古名篇,香菱一生坎坷,皆是由姑蘇舊人所起;英蓮素來睚眥必報,隻是如今與馮淵關係尷尬,尚不足央他對付一府大員。
看馮淵氣派,倒也不僅止小鄉宦,英蓮打聽下來,原來馮父往日曾做到蘭台禦史,隻因丁憂才返回故土,旋即沉屙不起,夫人也跟隨而去,隻留下馮淵一人十分逍遙快活。
除了提到母親時思親感懷,馮淵對於父親的死並無絲毫傷心,英蓮頗為詫異,但馮淵不肯多說,隻笑她小孩子心性,命人帶了她去休息。
她的居室就在書房後頭,單一個小院,院中植了叢素馨,鬱鬱蔥蔥爬滿牆頭。
進得房中,一室馨香。英蓮昔日崇尚開闊大方,似這般溫軟奢華倒素未嚐試,如今一看,竟生出些小姑娘的欣喜來。
烏木雕花羅漢床上,懸著玫紅色繡剪枝薔薇的帳子,白玉般的瓷枕,銀紅緞子被褥麵子上也是一樣的薔薇花,一朵朵開得極好。
轉角有個梳妝台子,放著個雕漆花鈿盒子並一塊菱花鏡子;妝台邊是個高幾,養著盆碧瑩瑩的蘭花,發了兩個苞兒,色作淡綠,暗香浮動。
又有書架,窗下是繡花繃子,一塊素緞繃在上頭,旁邊各色絲線繡具齊整。
一式的烏木,與前頭書房一般無二,英蓮去開了窗,見馮淵走了來,身後跟著個小童,捧了好些長長的棒子。
家法?英蓮一怔,隨即笑了。——細看原來不過是些卷軸。
馮淵走了幾步,突然看到窗中探出一張俏臉,喜笑盈盈的樣子,他回之一笑,揚聲道:“英蓮來看,選張畫兒掛在牆上。”說著已走進房來。
英蓮這才發覺,四壁一白落地,確是缺了什麼似的,便笑嘻嘻道:“可是公子手筆?若不是我可不要。”
馮淵一笑,道:“俱是先父藏品,先掛著,等我閑了再給你畫就是。”
打開來看,多是蘭竹之類,馮淵在一旁指點,道這一幅是肖憶翁,那一幅是趙公震,英蓮聽得似懂非懂,一雙眼睛不住拿著馮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