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話別離,大夢歸(2 / 3)

再睜開眼時,一切歸於平寂,就連呼吸也粗厚可尋,驀然驚醒,看茜紗窗外飛雪零離,乃喟然長歎:“念興,念興,你心裏可曾有怨麼?”然而,沒有人回答,再也不會有人回答了。因為,蘇州的葉衡,幾日前溘然長逝。

雪生疲憊地披了外衣,朝隻有一牆之隔的隔壁行去,推開了並未掩實的門,漫步走了進去。彼時,趙容宜沉沉地睡著,濃眉皺得很深,似乎是陷入了同他一般憾人心魂的夢魘。冷風絲絲鑽入,吹散了助眠的熏香,而那一鼎爐的煙氣便也如夢裏雲霧繚繞般虛虛幻幻起來了。雪生看著將自己緊緊裹在被褥裏的趙容宜,向床榻靠近,最終褪了外衣扯過被子鑽了進去。黑暗中的公子,麵容亦隱沒在黑暗裏,而那眼中詭譎而疲憊的光暈,便似是那透過紗窗沁入的一點雪光。外麵的大雪恁般寒冷刺骨,而屋內的被褥裏卻溫暖灼熱如暖春初夏。公子伸手點了趙容宜的穴,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懷裏,歎息了一聲,低道:“我真妒忌你,容容。隻有你一個人,什麼都不知道。”呼吸埋入發尖,溫熱便一點點傳入冰涼的脖頸,一點點沁入夢裏的冬日。在那裏,趙容宜亦做了一個奇怪的夢,而這個夢,亦源於葉衡死前那莫名詭譎的一眼。趙容宜似乎看懂了,似乎又沒有看懂。她看到漫天飛舞的大雪裏,有一個延伸到天端的階梯,而全素素便坐在那雪地裏大哭,葉衡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朝自己走來,那時候他的眼神比幽潭還要深,比星空還要神秘,殘酷而凜冽。然而,趙容宜渾身冷汗,卻找不到雪生,分不清麵前的究竟是葉衡還是雪生了。她焦急地在漫無邊際地雪地裏跑著,卻怎麼也找不到回去的道路,就仿佛自己陷入了一個再也不能掙脫的圈套。

世事一場大夢,鏡看春花,酒對水月,逝去的光陰便在夢裏一點點倒流。從這一夜相擁成眠的幻夢,到渡口江岸邊素傘下望歸船的人昏倒在雪地裏,到重回蘇州那一日凜冽寒風下葉家莊的酒宴,到途經故地山寺古刹邊一塘枯死的殘荷敗枝,到那河心沙洲裏聳立的水方樓及一片芙蓉秋色,到台城那一場驟然來去的戰亂,繼而倒流至江南那場纏綿悱惻的梅雨以及那場雨中的種種,那一日西暖閣偏僻耳房內一室的畫卷,還有東林酒廬一夜醉生夢死般的重逢,那一場交錯了真真假假的流觴宴……時光就這麼一點一滴地、一絲一毫地、殘酷地倒流著,靜靜地倒流著。

如果一切都隻是夢呢?

如果一切都隻是夢,而你也隻是我夢中的癡念,那我要用什麼去抓住這個夢、不讓黎明破曉的光芒將這一切燃成灰燼?

春色濃夢裏,江月裏的溫暖從水裏一路蕩漾開,漾進路人的心裏。

從江南盛春過後的梅雨季節,到戰亂台城裏的晴深一夏,再到歸途裏載歌載舞的芙蓉秋色,和最後蒼茫雪地裏濃重的死亡與葬禮——歲月在迷夢裏流過了一年的悲歡離合,最終卻又倒流至荒涼寂寥的起點。趙容宜怔怔地睜開雙眼,怔怔地看著懷中一壇濁酒,忽然間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裏了。

——莊周夢蝶,蘧然不知所蹤,究竟是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