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台城之內,四處流傳著“周兵十萬,不日屠城,願降者赦,不降者誅。”的謠言,甚囂塵上,惹得人心惶惶,終於在這日夜裏引發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市民暴亂。那些暴民秉著“願降者赦”的僥幸心思,拖兒帶女,積聚著朝北城湧去,而於此同時,敵軍潛伏在城內的兵士,從內殺入東北城門,舉火為號,引司馬宸率兵突襲,正在如火如荼地經曆著一場血與火的惡戰。
趙容宜穿著趙二公子的鎧甲,一身英姿煞爽,偏生她濃眉大眼,英氣十足,倒是真教人雌雄難辨了。雪生仍舊穿著白衣,在夜間便顯得格外惹眼。趙容宜忍不住沒好氣地皺眉問他:“你幹嘛穿得這樣?趕著當靶子嗎?”雪生笑道:“方便你看見我。”趙容宜心裏一暖,便也不多說什麼,兩人策馬往北城區趕去。那時雖是夜晚,但城內火光燈光點點,照明如晝,二人領了兵至北城時,更是被流民衝散。趙容宜見燈火下流民四散,許許多多人朝城門湧去,和士兵發生激烈衝突,兵戈交鋒,傷殘不可勝數,一時心急如焚,便籍著馬匹攀至道旁屋頂,站在那高處一手執劍一手舉了火把大聲高喊:“鄉親們,皇朝的子民們,我是台城的趙雲隆,大家停一停,且聽我一句!”雖如此,那場麵過於混亂,終是掩蓋了她的竭力嘶吼。趙容宜又解下號角,一麵吹響一麵繼續高聲大喊。彼時地上暴民之中亦有趙頊眼線,見此情形,雖在預料之外,但亦很快反應過來,乃率先解兵甲喊道:“看啊,城府大人——大家靜一靜、靜一靜,看城府大人在說些什麼!”趙容宜便趁勢高聲道:“台城的百姓們,大家不要亂,看一看你們的親人是否走失,是否受傷!我是台城的趙雲廣,我是來解救你們的!你們千萬不要聽信了屠城謠言……”趙容宜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聲淚俱下,甚至連聲音沙啞了也不甚清楚,她隻知道自己一定要做些什麼,要說些什麼,要竭盡全力去幫助二哥。什麼家國大義在她麵前根本不及她所想要保全之人的性命,在她心裏,這一刻她的腦海是混沌的,她的思想是蒙昧的,她的身體是顫栗的,她的眼睛裏閃爍著壓抑的恐懼和堅毅的光亮,她所做的一切似乎漸漸地超出了她自己所預料的範圍,她的靈魂似乎正在被某種東西牽引,使得她即使是明知道自己身居險境也要慷慨激昂,也要說下去,“大家沒有聽過秦國白起將軍水淹楚國鄢城的慘劇嗎?大家不記得楚霸王坑殺二十萬俘虜的慘劇了嗎?敵人是殘暴的,是不會有憐憫心的!他們的兵刃上沾滿了我們父兄的鮮血,他們就像是豺狼一樣嗜血,永不知滿足……就算你們投降了,就能安身立命嗎?不會!不會的!……我們是台城人!我們要保衛我們的鄉土!保衛我們的妻子兒女!我們誓死不做亡國之奴!誓死不屈!”趙容宜不知道雪生何時起來到自己身邊,不知道地上的亂民們何時起開始高呼:保衛鄉土,誓死不屈。亦不知道這一刻的自己多麼地像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東亭侯的女兒。一種被稱為“血性”的悲壯在她的身體裏燃燒,或者稱那是“衝動”,可是——人生中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刻,全身心地將自己的命運與整個城市或者整個國家的聯係在一起。很多年以後趙容宜每每回憶起這時的情形,都會忍不住後怕,如果這一刻她死了呢?然而,沒有如果。她記得那一夜的黑暗,那一夜的火光,那一夜的戰馬嘶鳴和兵戈交接,還有那一群一群聲淚俱下的百姓,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