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帝王洲,鳴鏑夜(1 / 3)

雪生與容宜離去的第二日,江南迎來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梅雨。雨點落在清荷裏,打在芭蕉上,濺在紅扇邊,時而珠玉滿盤,時而簷角飛星,時而絲絲入窗,千姿百態,抒盡綠水江南裏絢爛如歌的生機。那日二人駐腳驛站,不能成行,便穿了蓑衣去城外不遠處的山寺荷塘聽禪賞雨。古刹山坳裏,一池老荷殘零,塘邊石壁之上,有座枯亭,雪生容宜二人遠遠望見亭角,便繞了石階入得亭內,解下蓑衣,見裏麵一老禪師與一羅衣公子正心無旁騖地對弈,便並不作聲,隻在一邊靜歇。這時,趙容宜見那羅衣公子麵熟,皺眉略一尋思,竟認出他是那日蘇陵行船上將全素素推入水中的鍾諫,不由得吃了一驚,再細細打量,見果真是他,隻是數日不見,這人清減甚多,此刻靜坐舉棋沉思,倒也顯出些秀雅來,難怪她尋思半天才將之認出。雪生見她這般模樣,心內煩鬱,冰淩刃長,乃拉了她的手,讓她轉身望壁下荷塘。

“春陰不散流螢暖,殘塘枯亭聽雨聲。”身後一陣感慨傳來,趙容宜認得那聲音,渾身一僵。

“詩詠之事,總是不宜過於計較。我方悲秋,此時你卻傷春了,”那老禪師笑歎了聲,又喚道,“欄邊兩位小友,如何來了也不說話?”

聽聞此聲,雪生便拉了趙容宜的手轉身望去,見那兩人都朝這邊望了過來。趙容宜隻狠狠瞪了一眼那鍾諫,便不肯言語。隻雪生客氣地答道:“方內之人,恐攪擾了二位雅興,故隻小憩片刻,正待離去。”雖如此,見那羅衣公子隻定定地瞧著趙容宜,複冷冷道,“樊南生的殘荷聽雨,固然是好,若錯了時節,到底有些不倫不類。”此言一出,三人俱驚。趙容宜並不曾見雪生如此刻薄,便驚奇地朝他看去,隻見他麵色冷寒,竟有不豫之色。老禪師笑而不語,隻若有所思地望著雪生容宜二人,而那鍾諫則略顯尷尬,扔了白棋,將目光轉向雪生,媚眼如絲線般眯起,笑道:“樊南生的詩雖多有刻意雕琢,但亦不常失婉約清雅,令人惆悵,隻那句‘留得殘荷聽雨’便出人之上了。此時荷葉繁茂,未見其衰,已有新雨摧之,豈不令人感慨?”言語間,那目光有意無意瞥向趙容宜,便顯得一番話是別有深意了。偏生這公子生得玉樹臨風,頗有世家子弟風流,教人怎般都看不順眼。雪生不言,須臾,冷笑而辭,乃為趙容宜係了蓑衣,拉了她的手冒雨而去。

“喂,慢點!”趙容宜見雪生慍怒,乃叫道,“你這又是生哪門子悶氣?”雪生聞言止步,立於雨中,見林中風葉窸窣,不語。趙容宜便繞到他跟前,仰首皺眉笑道,“那人便是鍾諫,我先前跟你說過的,我很厭惡他。”雪生定定地看著她,麵色稍緩,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然謔笑道:“既然厭惡,何以目光都被他勾了去?”趙容宜一怔,隻呆呆地望著雪生麵上的神色,不知作何回答,那雪生便又拉了趙容宜的手往山上走去,“你以後不可再這般。”

這日至晚,雨勢漸大,竟將兩人困於山中。而那鍾諫,亦留宿山寺。然,因了雪生的緣故,趙容宜便沒有再見到那人。很多年以後,趙容宜在渝州聽聞“江南名士鍾光瑜,身死蘭台為驚鴻。”的折子戲時,將回想起多年以前她最後一次見到鍾諫時的那一幕,公子似歎非歎地詠了一句“春陰不散流螢暖,殘塘枯亭聽雨聲。”並怎麼也想不出這樣一個沒個正形兒的風流少年,是如何得遇顧緋雲並拜倒在其石榴裙下並為之“枯瘦藍橋而亡。”世事難料,滄海桑田,趙容宜便漸漸地相信了那句“各人各有自己的造化”了。彼時,趙四小姐一身僧衣,頭發微散,立於廊簷下,伸手接著雨水玩得不亦樂乎。雪生看見了,便忍不住想起多年前的那些雪天,還是眼前這女子,也喜伸手接雪,並唧唧喳喳地自說起些不相幹的事。他兩人,便這般一個玩著,一個看著,一個說著,一個聽著,倒也顯得十分和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