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莊子內﹐已經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了。他洗了洗臉﹐脫下外袍就走到二樓的觀月廳去倚窗而立。他並沒有把人調到這兒侍候﹐除了吃飯外﹐他生活上的瑣事都是由他自己辦妥的﹐也許早在華山學藝的時候他就習慣了自己張羅自己的一切。
月色灑了進來﹐灑在他身上﹐更顯示出他臉上那股淡淡的孤寂。
事實上﹐他是寂寞的。盡管他如何否認也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寂寞還是會找上他﹐在別人看到的那個遊戲人間的俊臉下卻是一顆希望被理解的心……
但是今晚他的心情變得很複雜了﹐腦袋裡來來去去的都是今天下午遇見陸霖過後的總總切切。
他歎息﹐不由自住地想到了那個瘦弱嬌小的女人。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就這麼緊緊地影響著他。她輕易地能令到他出醜﹐不按牌理出牌的言行舉止及老是愛反駁的性子惹他哭笑不得﹐簡簡單單卻能一句道破他的心底話﹐認識不深卻能看得出他的人格……
她甚至比莊內任何一個人更清楚他。
在他見到她剛才是怎麼苦口婆心勸解她二叔回家﹐如何回到家後又對著熟睡的老爹低聲吩咐﹐以及她在麵對各種波折時的那份樂觀﹐他對她有了新一層的認識。而那份認識使到他對她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是一種他一直以來渴望在他人身上找到的感覺。
就是這種陌生但溫暖的感覺令到他失眠。
他隻是不想見到她為了躲避仇人而戰戰兢兢度日﹐不想她為了陸老伯的病而痛哭流涕﹐不想她在說起仇人時浮現的那種同歸於盡表情﹐不想強顏歡笑暗掩悲苦﹐不想她在送飯的途中遇上賊子﹐不想……
很多很多的不想才會令到他暗暗地在旁幫助她﹐好像剛才暗中跟著她保護她一樣。嘖﹐真的亂了……
喜歡與否、愛或不愛，這些複雜的情感向來不是他的掌控中。
他看過了太多所謂的愛，就好比自家的母親，口裏說著是愛他的父親大人，實際上隻不過是貪圖父親的身份地位；口裏說著愛他這個獨生子，說穿了就是拿他作為鞏固自己身為原配的地位。
他不清楚自己對陸霖是什麼感覺，但是他現在隻清楚一點。
他隻想幫助她。
清楚了自己的意念後﹐他知道接下來他該怎麼做了。
他要讓她成為繼他之後的另一個出色刺繡大師﹐讓當年害陸家鑣局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第一件事容易辦極了﹐而第二件事隻要他上一上妓院就能有結果。
撇開那煩人的思緒複雜的心情﹐他決定今晚好好睡一覺。
＊＊＊
「陸霖﹐把這些布料拿去給鶴叔叫他注意一下布料的顏色。」
「陸霖﹐我昨天教妳繡的花樣妳繡成了嗎﹖」
「陸霖﹐我快餓死了﹐快作飯﹗」
「陸霖……」
從那天開始﹐陸霖幾乎沒一刻是得空的。就這樣過了一個月﹐陸霖在他的指點下也漸漸能繡出一些圖案來了。每每見到他神乎其技地輕易將一個圖案繡出來﹐她就不禁感歎﹐天知道﹐要她繡出這種圖案簡直是要了她的命﹐可是每次在他利誘逼哄之下﹐她還是有驚無險地追上他的步伐。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她更加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雖然她老是挨罵﹐被他取笑她笨﹐可是他偶爾的溫柔卻讓她甘之若貽。
他的笑容常讓她莫名臉紅﹐他的溫柔讓她依賴著﹐他有意無意間的說話常會讓她臉紅氣喘加驚訝得啞然﹐近這幾天她甚至到了隻要他一走進自己﹐她的心臟就會瘋狂跳動。
唉﹐她心上浮起一抹狐疑。
因為我在妳身上找到了我一直在尋找的感覺。
這句話由老板口中說出﹐到底他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以她的文學修養她一輩子也猜不出當中的意思﹐所以在想了兩遍後她隻好宣佈放棄。
她偷偷從懷裡掏出一個天藍色的錢袋﹐上頭繡了兩朵蘭花﹐她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陸霖﹗」又是這個熟悉而刺耳的聲音。她忙把那錢袋收回懷裡。
「妳還在發獃﹖我吩咐妳的事妳全做好了嗎﹖」老遠見到她躲在湖心亭的一角發獃﹐他想也沒想就叫著﹐「做工的時候在偷懶還像話嗎﹖」
「我才沒有﹗」見到她就老是說她偷懶﹐就不知道剛才她才忙完﹐剛剛才有空喘口氣。
她氣呼呼地走進繡房﹐拿出昨晚她趕了整夜的圖形給他過目。
「怎樣﹖」她很期待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之前為了繡好這個蝴蝶﹐他已經叫她重新繡了五遍。
他微扯嘴角﹐遞回給她﹐「再做。」
嗯﹖第六次了﹐她接過那張繡圖﹐哭喪著臉﹐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
他在旁偷笑﹐準備看她有什麼反應。隻見她很快地將那張哀怨的臉孔卸下﹐換上一張堅決咬牙的樣子﹐然後握緊拳頭對他說﹐「老板﹐你等著﹐我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哈﹗就是這個神情﹐他要見到的就是這個堅毅的神情﹐也就是她這個神情讓他深深地欣賞。
陸霖一說完就打算在進入繡房拚殺﹐可是想起了一些東西似地猛然回頭﹐羞羞地朝他伸出手。
「什麼﹖」她的樣子真可愛。
她極快地把自己繡的錢袋塞過給他﹐「送你的。雖然我知道我的繡功比不上你的好﹐但為了感激你救了我老爹﹐我就送這個給你。」
他有些吃驚﹐看向手掌心上的那個錢袋。是劣了些﹐可是……心底就是暖呼呼的。
她以為他在取笑自己﹐忙道﹐「你不喜歡就算了﹐我自己用。」她是見他沒錢袋用才好心地繡一個給他﹐早知他會笑自己﹐她怎麼也不會拿給他﹗
他一把打掉她的手﹐「我又沒說什麼﹐謝妳了﹐我很喜歡妳的禮物。」
笑意浮上﹐她的心血總算沒白費﹐她瞧著他﹐直到發現自己瞧他瞧得出神﹐她才忙不迭地借口回繡房去。
「陸霖﹐我這幾天老是覺得妳的眼神有些問題﹐一直在避開我。」
「沒﹑沒有﹗」她笑容一僵忙否認﹐差點兒被口水咽著。
他看著她心虛的表情及紅得像熟透蘋果的臉蛋﹐笑了。
目光瞄到了她髮上的簪子﹐他微擰眉﹐暗下了一個決定。
「陪我到市集去吧。」沒等她答應﹐他就率先走了。
「可是我……老板﹗你等等我呀﹗」真是莫名其妙﹐她咕噥著追上。
市集上﹐熱鬧非常。
修長英挺的杜念雨在市集裡走著就好比鶴立雞群﹐走到哪裡都是受人注目的一個﹐反觀她﹐瘦瘦小小的身影跟在他的後頭﹐大家都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
「這個美嗎﹖」他走到一個賣簪子的攤位﹐拿起一個珠簪問她。
「嗯﹖噢﹐美呀美呀。」她隻是不住點頭﹐隨口應著﹐狐疑他為什麼要把自己帶來市集。她還有很多東西要做﹐萬一又做不完﹐她又要夜歸了……
看她在歎氣﹐他皺眉﹐「怎麼﹐和我逛市集很為難妳嗎﹖」
「沒有。」他是老板﹐他想怎樣就怎樣好了﹐哪輪到她這個下人來說話。
「我真的是不懂這些簪子美與不美的東西﹗」她嘟著嘴﹐反正他就是要買給那個風華絕代的妓女紅紅﹐簪子不美隻要人美就行了﹐「你要買給她的話﹐為什麼不把她帶出來讓她自己挑呢﹖我的眼光沒她好。」
他皺眉﹐她一口微帶酸意的說話是說著誰呀﹐他要送簪子的人不就是她嗎﹖
見她眼珠子溜溜轉﹐他倏地明白了她正在想些什麼﹐啼笑皆非﹐「妳以為我要買給紅紅﹖﹗」
「不是她還有誰呀﹖」她歪著腦袋好奇著。
他沒去理會她的疑問﹐挑了一支玉簪子付了錢﹐拉過就要往前走的她。
「咦﹖」
「別動。」
他將她拉進﹐輕巧地將她發間那支木簪子拔出﹐一手固定著她的發束﹐另一隻手將剛才買來的玉簪子插入發間。
她微怔﹐抬頭迎上他一臉的自然﹐不禁臉上又是一熱。
「妳很好看。」他雙手環抱﹐滿意地點頭。
從來沒人讚過她好看﹐她感動又竊喜地瞧著他傻笑﹐「謝謝老板。」
「走吧。」他自動自發牽起她的小手﹐帶著她往前走。
溫熱厚實的手掌將她的小手完全包裹著﹐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她不由得偷偷瞧著他臉上迷人的笑靨﹐胸口湧上滿滿的感覺。
好奇怪﹐這種感覺似乎隻有在老板身上才找得到﹐而且她肯定她又十分喜歡這種心底滿滿﹑暖呼呼的感覺……
她不自禁地傻笑﹐路邊攤子傳來叫賣聲﹐她瞄了一眼後立刻停下。
「墨硯﹐用了就會中狀元的墨硯呀﹐姑娘﹐公子來看看吧﹗」小販在旁叫賣著﹐見到陸霖停下步子觀看﹐乘機說道﹐「姑娘﹐這可是前狀元郎用過的墨硯﹐由五台山上的靈空法師開光念經﹐能保姑娘府上平安﹐讀書的還能高中呢﹗」
「真的嗎﹖」一聽到高中她就有興趣了﹐拿在手上端詳著﹐嗯﹐這個墨硯果真很美﹐風大哥應該會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