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念雨皺著眉看著這間比他家廚房還小的破爛板屋。她就住在這種地方嗎﹖
「老板﹐你不要進來嗎﹖」陸霖從屋內走出。
他皺眉﹐看著她﹐現在的她和剛剛在街市哭得死去活來的她真的判若兩人。
「你是嫌我家又小又髒吧……」無妨﹐她知道像他這種少爺是受不了這種地方的﹐隻是她才說到一半﹐就看到他舉步踏了進去。
以板子搭成的床榻上半臥著一個一臉老實的中年漢子﹐在見到他後先是一怔﹐然後笑臉迎人地道﹐「咦﹐你是咱家霖霖的朋友嗎﹖請坐請坐。」
是陸霖的老爹。他看著陸丹慇懃地招呼著﹐忙扶過他道﹐「陸老伯﹐你先坐吧﹐你身上有病。」
「老爹﹗」陸霖忙上前扶過自己的老爹。
「大夫叫你乖乖地休息﹐你怎麼下床來了﹖」她語氣有著責備。
「妳就是大驚小怪﹐人家這位什麼公子來到咱們這裡妳也不叫人家坐﹐倒茶招待嘛﹗」陸丹看來精神奕奕﹐一點也不似有病。
「是了﹗」她沒好氣地應著﹐倒了杯茶﹐誠懇地道﹐「老板﹐這次謝謝你了。」
要不是他在﹐還幫她買了藥回來﹐她真的不知該怎麼辦才是。
杜念雨隻是笑著接過﹐難得地沒揶揄她。
陸丹聽到女兒對他的稱呼卻是怪叫一聲﹐驚訝地道﹐「老﹑老板﹗他就是妳的老板﹐人稱巧奪天工的杜公子呀﹖﹗」
「老爹﹐大夫說過你不能太激動說話的。」她忙提醒著受驚的老爹﹐為老爹得大驚小怪感到不好意思。
「陸老伯﹐你過獎了。」他隻是淡淡一笑。
「是老板借銀子給我們買藥的。」陸霖說了。
「這﹑這……」陸丹一時反應不過來﹐他還以為女兒是去賒帳的﹐怎知原來是對方『出手相救』。
「杜公子﹐我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了……」他真沒想到霖霖口中那個品德有問題的老板會是那麼好心腸的人。
「不用緊﹐我會在陸霖的工錢上扣的。」他一笑﹐看著陸丹感激得一副眼眶也紅了的表情不由得又是一笑。
這兩父女都是單純的人﹐心底想著什麼都會表露在臉上。
「霖霖﹗」換成是陸丹臉色一正地對女兒說著﹐「妳有這樣的一個老板實在是妳的福氣﹐妳以後要好好地聽這位杜公子的話﹐不許亂來了。」
「老爹……」老爹說什麼了﹐當她是三歲小孩兒似的﹐她臉上微紅﹐他卻是笑了出來。
她和陸老伯都是很有趣的人﹐原來陸霖的性子是傳自她爹的。
「杜公子﹐你那個……不嫌棄的話﹐不如今晚就留在這裡吃個飯吧﹖」陸丹見了他一派溫和的樣子就心底欣賞﹐幹脆提出這個要求。
杜念雨還沒說話﹐陸霖已經搶先道﹐「老爹﹐老板他不得空的﹐再說他吃不慣這些粗茶淡飯。」
「那也是……」陸丹倒忘了人家是天下第二富的傳人﹐哪會稀罕自己的粗茶淡飯。
看著陸丹失望的表情﹐杜念雨微扯嘴角望向陸霖﹐「我沒說過我會很忙﹐我對粗茶淡飯向來是吃得很慣的。」
陸霖有些驚訝﹐陸丹早就高興地將陸霖推出門外﹐「快去摘菜燒飯﹐杜公子今晚就在這兒吃飯了﹗」
陸霖歎著氣﹐認命地走出門外打水﹐繞到屋後的小菜園去摘了一些菜﹐才踏回來前門就見到他站在門口看著她﹐又是似笑非笑的樣子。
「妳爹看起來倒不像有病。」要不是剛才聽她聲淚俱下的說著昨晚她爹的慘況﹐他真的不相信裡邊那個中氣十足﹑談笑風生的老伯是個病入高肓的病人。
「他就是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怕的樣子。」她歎氣﹐把菜放入盆內清洗。
看著她瘦弱的背影﹐他不知怎地有股憐惜感﹐外表堅強的她到底還承受得了多少次這種打擊﹖
「陸老伯是患了什麼病﹖」他直接地問。可惜的是他不像師弟學得一身好醫術﹐隻是從師父手中學來了皮毛的針灸及從師娘手中學得那驚人的刺繡。
「內傷。」她簡單地道。
「噢﹖可以說來聽嗎﹖」他沒遺掉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怨恨。
她手上的功夫停下來﹐抬首望了他一眼﹐見到他純粹隻是關心的表情﹐這才低首道﹐「十年前﹐老爹是開鑣局的。那一天﹐來了一個叫夏遊的男子﹐是老爹以前村子裡的遠親﹐因為村子裡發生瘟疫所以他一個人逃到了城裡來﹐老爹本著大家是同村就收留了他在局裡作事。哪知道這個人卻是個批著狼皮的羊﹗」
「批著羊皮的狼。」他糾正著她。
她應了一聲﹐接著道﹐「總之就不是一個好人。他使計和我老爹在江湖上的仇家勾結﹐在老爹出鑣時霸佔了我們家的財產﹐還派人將送鑣的老爹打傷﹐我和我娘逃了出來去找我爹﹐好不容易才把爹救回﹐我們以為這樣就可以放下過去一切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可是……」
她聲音突然哽咽﹐他挑眉﹐就見到她咬緊牙根把淚水吞回去﹐「……那壞人找到了我們……娘被他逼死了……老爹被他再次打得吐血﹐從此就好不起來……我和老爹在山林裡躲了整一年……等那壞人以為我們都死了才敢出來……可是老爹的病再也好不起來﹐娘也回不來了……」
說到最後﹐她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多年來的辛酸隨著淚水一一泄出……
真糟糕﹐每一次說到這件事她還是會哭得稀裡嘩啦的。
她很勇敢地拭去淚水﹐搖頭﹐「我真的很愛哭……」
他撼於她的堅強﹐更是愣於她的話﹐萬想不到一個這樣的村姑竟有著如此悲慘的身世﹐他又是悲憤又是激昂地道﹐「那地方官都死了嗎﹖怎麼你們不向官府求助﹖」
「沒用的﹐在那個小地方他早就官府勾結了……」她搖頭﹐淚水縱橫﹐咬牙道﹐「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是男兒身﹐我一定會把那人殺了……」
她恨﹐她怒﹐可是這些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怨恨隻有藏於心底﹐若不是今日和他提起﹐她不會有那麼偏激的想法。要不是為了老爹﹐她真的會這樣做的……
可惡﹐那些做官的都是吃屎的嗎﹖他驚於她話中的寧為玉碎之意﹐更怔於平日看似一派樂觀的她竟有如此偏激的想法﹐更完全理解為何她對著別人就是一副混身是刺的樣子。他深吸一口氣﹐在她身旁蹲下﹐看著那張不似平日充滿活潑氣息的臉以及握得死緊的拳頭﹐「陸霖﹐這不是妳﹐妳別這樣﹐很嚇人的啊。」
她不語﹐依舊沉浸在往日痛苦的回憶中﹐他不由得伸手紮著她的雙頰﹐「我記得這裡有一個很好看的酒窩﹐當這張臉的主人在傻笑還是苦笑時﹐這裡會凹進去。還有這裡﹐這雙大眼不應該是充滿仇恨的﹐而是有著最純真最誠懇的眼神……」
他比劃著﹐這才醒覺自己竟那麼留意著她的一切﹐他一笑﹐「或許這張臉應該多一些笑容才會好看些﹐要不真是嚇死人了……」
他伸出兩指幫她勾起嘴角﹐努力弄出個他認為好看的笑容﹐她卻已經被他弄得大叫﹐「老板﹗你幹什麼﹐我好痛喲﹗」
她忙不迭地推開他的魔指﹐捂著自己的臉蛋﹐見他笑得不亦樂乎地﹐她也跟著笑了。
「放下一切﹐讓上天去對付這種壞人。」他拍著她的頭﹐像在教小孩一樣。
「嗯。」很奇怪﹐她的心情在他說話的安撫下好多了。
他和她的眼神交觸﹐二人同時感覺有些異樣。他一愣﹐她卻忙不迭地繼續低頭洗菜。
「我進去找老伯談天﹐妳作菜做快一些。」他又恢複老板的該有語氣﹐一說完就鑽了進去。
「知了。」她應著﹐望著他的背影。有時候﹐她覺得他是個外表冷傲﹑愛挑剔卻內裡火熱﹑熱心幫助別人的人……
***
晚飯的時光過得出奇地愉快。滿心以為會在老爹麵前數落自己的杜念雨竟然和老爹談得十分愉快﹐而老爹和他似乎特別投契﹐往往三兩句話就把老爹說得心花怒放﹐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他的毫無架子令到陸霖側目﹐怎麼他和平時的老板行為舉止有那麼大的出入……
忙完了洗碗及收拾﹐她就見到累極了的老爹就這樣在談天中睡了﹐而他則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品茶。
「這茉莉花茶很香。」他見到她出來就道。
「我在後院種的。」她應了一句就上前想幫老爹蓋被子﹐卻發現老爹早已蓋上了被子﹐她一怔﹐知道是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