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文學影響(1 / 3)

班固的文學自成一家,對文學的影響比較深遠。“自漢至魏,四百餘年,辭人才子,文體三變。相如工為形似之言,二班長於情理之說,子建仲宣以氣質為體。並標能擅美,獨映當時。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習。”《宋書·謝靈運傳論》。有的版本作“班固長於情理之說”,但無論何種表達,都認為班固作為從漢至魏四百年中的傑出作者,具有自己的鮮明特色。從現存作品看,班固文章按常情說道理,循規蹈矩,很少張揚、激動,更少越軌。

班固的影響是多方麵的,首先是他的創新精神。班固繼揚雄之後繼續探索,找到了一條通過模擬達到創新的成功道路:“《兩都》仿《上林》,《賓戲》擬《客難》,《典引》居《封禪》、《美新》之間,大抵取象前型,製以心極。”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班蘭台集題辭》。《兩都賦》《答客難》《典引》是模擬的成功之作;不僅如此,班固的其他作品也有模擬的跡象。當然,模擬隻是方法,創新才是目的。所以,班固成功的作品是既模擬又創新,不是一味蹈襲。因為班固的成功,有不少人學習他的做法。有直接模仿他的創作的,如張衡寫作《二京賦》。“永元中,舉孝廉不行,連辟公府不就。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精思傅會,十年乃成。”《後漢書·張衡傳》。也有學習他而模仿他人作品的,如蔡邕《釋誨》。“閑居玩古,不交當世。感東方朔《客難》及揚雄、班固、崔駰之徒設疑以自通,乃斟酌群言,韙其是而矯其非,作《釋誨》以戒厲雲爾。”《後漢書·蔡邕傳》。雖然有的也像班固一樣獲得了成功,但也有不少人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

班固的文學評論所激起的反響更大,他的屈原論曆來是學術上的熱點。王逸的批評隻是對班固屈原論鬥爭的開始,劉勰的清理更讓這種鬥爭愈演愈烈。

一、 創作方麵

班固的創作緊貼時代,積極、向上,富有創新精神,尤其是以模擬求創新的方法取得了成功,因而影響較大。

(一)創新精神

班固的創作取得成功,與他具有創新精神分不開。他摸索出了行之有效的創新方法,突出的一條就是模擬。從模擬中求創新,富有啟示性。《漢書》《兩都賦》《詠史》就是典型。

班固的創新表現在三個方麵,一是體例創新,二是題材創新,三是風格創新。如何認識班固的創新,影響對班固的評價和對他的繼承。有正確的認識,則有準確的評價,與此相應,便有科學的繼承。有人認為,班固《漢書》僅僅是因襲司馬遷《史記》而成,沒有任何創新之處。宋代鄭樵把班固及其《漢書》貶得一無是處,他說,班固“斷漢為史”,“失會通之旨”,“是致周秦不相因,古今成間隔。自高祖至武帝凡六世之前,盡竊遷書,不以為慚。自昭帝至平帝凡六世,資於賈逵、劉歆,複不以為恥。況又有曹大家終篇,則固之自為書也幾希,往往出固之胸中者,古今人表耳,他人無此謬也”《通誌·總序》。可是,鄭樵不得不麵對這樣的事實,許多人以《漢書》為模式,“後來史家奔走班固之不暇”《通誌·總序》。鄭樵不僅否認班固的成績,也否定其他人的努力。他崇敬司馬遷、稱讚《史記》,“自《春秋》之後,惟《史記》擅製作之規模”。他輕視班固,否定《漢書》,“不幸班固非其人,遂失會通之旨,司馬氏之門戶自此衰矣。班固者,浮華之士也,全無學術,專事剽竊”。欣賞通史,著作《通誌》。可是《通誌》並不成功。他認為,後人修書,掠人之文,皆因學習班固,“後世眾手修書,道傍築室,掠人之文,竊鍾掩耳,皆固之作俑也”。可是,他不理解為何多數史學家采用斷代史,“遷之於固,如龍之與豬,奈何諸史棄遷而用固哉?”《通誌·總序》。鄭樵把班固《漢書》說成是完全抄襲《史記》之作,沒有任何創新之處,這種認識不僅完全是偏見,而且純粹是短視。

班固著《漢書》,在司馬遷《史記》之後再造輝煌,最根本的一點便是創新。班固創立了新的體例,增加了新的內容,表現了新的思想,描寫了新的人物,形成了新的文章。而所有的這些都是對《史記》的創新精神的繼承和發展。《漢書》的風格,中規中矩,《漢書》的格局,適合斷代,《漢書》的語言,簡潔古直。所以,後世競相仿效。《史記》多神來之筆,天馬行空,無從學習。

《兩都賦》的情況與《漢書》不同,因為《文選》的介入,在京都題材的賦中,《兩都賦》享有崇高的地位,幾乎不可動搖。《兩都賦》的創新有四個方麵,題材、思想、語言、風格。在漢代,從枚乘《七發》到杜篤《論都賦》,題材多樣化了。京都賦雖題名始於揚雄《蜀都賦》,真正的以京都題材寫賦是杜篤,所以曆史不久,但是卻因京都賦更能表現盛世的氣象,表現大賦的審美特點,而不久就在明、章時代出現高潮,到班固達到巔峰。

因為成功,張衡就學習《兩都賦》寫《二京賦》,此後,左思的《三都賦》更與《兩都賦》爭勝。北魏宣武帝(500—503年)時有陽固為《北都賦》《南都賦》。到唐文宗太和年間,有李庾作《西都賦》《東都賦》,直接上繼班張,寫長安與洛陽,成了唐代少見的大賦。

《兩都賦》的思想是有大賦以來最顯著的開拓。枚乘的勸說、司馬相如的婉諷、揚雄的諷諫,都沒能實現,甚至有的還適得其反。“或曰:賦可以諷乎?曰:諷乎!諷則已;不已,吾恐不免於勸也。”《法言·吾子》。“雄以為賦者,將以風之,必推類而言,極靡麗之辭,閎侈钜衍,競於使人不能加也。既乃歸之於正,然覽者已過矣。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欲以風,帝反縹縹有陵雲之誌。由是言之,賦勸而不止,明矣。”《漢書·揚雄傳》。

杜篤獻《論都賦》沒有引起注意,傅毅、崔駰的賦也沒有了下文。如何擺脫這種尷尬局麵?班固《兩都賦》開創了新局麵。發揚大賦頌美的特性,將漢朝的光輝成就作為題材,讚美豐富的物產、富饒的土地、巍峨的建築,更稱讚開明的政治、英明的外交。緊跟時代,是《兩都賦》成功的原因。

李庾《西都賦》《東都賦》載《文苑英華》卷四四。其創作時間,馬積高考證乃作於唐文宗太和四年或五年(830或831年)。李庾作此賦,不在大唐鼎盛、國勢興隆之時,而是在統治集團奢侈腐朽社會各種矛盾逐步激化之時。作者的用意,既不是因為遷都的問題,也不是為了歌頌天下一統,而是為了總結曆史的經驗。這同張衡的《二京賦》有些相近,但又有所不同:《二京賦》主要是就作者所見,想通過描寫京都的奢淫過度而起到諷諫的作用;李庾之賦卻是包含著更多的哲理,以長安和洛陽的興廢為主線,縱觀兩千年的曆史,有著更深刻的思想哲理。因為自周人建都鎬京、周公經營雒邑,長安、洛陽一直為曆來政治家所關注,在曆史上建都次數最多、時間最久。李庾賦中,對周、漢以來建都兩地之國有道而興、無道而亡的情況均加議論,吊古憑今,感慨萬端。尤其自漢代曾有過西都、東都之爭以後,政治家往往臨事而議,各計短長。故李庾《西都賦》縱論周、秦、漢、隋亡國之教訓,加以總結,認為應“鑒秦敗,知恃刑不如恃德也”;“鑒隋怠,知獵獸不如獵覽也”;“鑒周勤,知祖基作艱,傳萬年也”;“鑒漢誤,知去淫即正,獲天祚也”。《東都賦》之末則作出更為精辟透徹的議論:“則知鑒四姓之覆轍,嗣重葉之休烈,用是言也,理是事也,即所都者在東在西可也。”然而唐王朝統治者也未能避免周幽王、秦二世、漢獻帝、隋煬帝那樣的結局。唐亡以後,隻有五代的唐建都洛陽(名東都),以長安為西都,再無有在長安建都者。洛陽,則隻有五代的梁以為西京(建都開封,名東京),晉、漢、周的京都建製與梁相同。實際除五代的唐以外,長安、洛陽都再沒有真正成為政治中心。所以說,李庾的《西都賦》《東都賦》是對長安、洛陽這兩個古都曆史的總結,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中國近兩千年奴隸社會封建社會曆史的總結。後來明代桑悅作《北都賦》《南都賦》,寫明之北都南都,今所存殆非完篇趙逵夫:《兩都賦》的創作背景、體製及影響,《文學評論》2003年1期。

《詠史》對題材的開拓首屈一指。作為一個文、史兼備,詩、賦並能的作家,班固作詠史詩歌正是其優勢所在。後代寫詠史題材詩歌的人不計其數,例如左思、杜甫、戎昱、劉禹錫、柳宗元、杜牧、李商隱、胡曾、李清照、龔自珍、啟功,等等。雖然他們的寫法與班固的相去甚遠,但班固的開創之功不可抹殺。因為畢竟還有很多詩人走班固敘事歌詠的創作道路,如王安石、秦觀。在班固之前沒有詩歌名為詠史,而班固之後,很多大詩人有詠史詩。

班固“斷漢為史”,撰寫了我國第一部紀傳體斷代史《漢書》,這是敢於自成一家的偉大創造。

眾所周知,司馬遷以其曠代才華,撰寫了舉世聞名的《史記》,創造了紀傳體通史寫人的體裁,贏得了人們的普遍讚譽。據史書記載,從《史記》著成到班固撰成《漢書》之前的百餘年間,就有褚少孫、劉向、劉歆、馮商、衛衡、揚雄、史岑、梁審、肆仁、晉馮、段肅、金丹、馮衍、韋融、蕭奮、劉恂、班彪等學者進行過續寫《史記》的工作。他們為了撰寫史著,投入了大量精力,但收效甚微,除了褚少孫所補的個別段落由於附於《史記》,班彪所續的一些內容由於存於《漢書》而得到部分保存外,其他作者所續之篇,早已湮沒無聞,在社會上沒有產生任何影響。大家把司馬遷所撰寫的《史記》看成是著史寫人的楷模,隻是仿照司馬遷,修修補補,不敢超越。應該說,司馬遷形成的格局是一個偉大的創造,但司馬遷具有超世才華,能夠駕馭貫通古今的曆史,而後人很少企及,因此很難駕馭這種通史體裁。這說明,如果不敢打破司馬遷形成的著史寫人格局,不敢有所創新的話,就難有新的發展和進步。

班固以宏大的氣魄突破了司馬遷《史記》“通古今”的通史寫人體例,創立了“斷漢為史”的著史新格局,撰成了舉世聞名的《漢書》。《漢書》按照西漢皇朝的起訖,始自高祖終於王莽,包舉一代,首尾完整,終於在《史記》之後聳立起一座豐碑。此後的“正史”基本采用斷代體例。

(二)創新方法

班固的創新方法是模擬。模擬創新方法的影響很大,不僅是賦的寫作,詩文的寫作也多通過模擬實現創新。明張溥曾對班固的模擬表達了批評的意見,不太讚成模擬創新。但就班固的創作來說,模擬是行之有效的創新方法,不能一概而論。

模擬創新並不是班固的首創,班固也不是最成功的模擬作者。就在班固之前,揚雄有成功的模擬創新。“蜀有司馬相如,作賦甚宏麗溫雅,雄心壯之,每作賦,常擬之以為式。又怪屈原文過相如,至不容,作《離騷》,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讀之未嚐不流涕也。以為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書,往往摭《離騷》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離騷》;又旁《離騷》作重一篇,名曰《廣騷》;又旁《惜誦》以下至《懷沙》一卷,名曰《畔牢愁》。”《漢書·楊雄傳》。除此之外,揚雄有《解嘲》仿《答客難》,《劇秦美新》模《封禪文》等。曾國藩曾說:“楊子雲作文無一不模仿,前哲傳稱其仿《論語》而作《法言》;仿《易》而作《太玄》;仿《凡將》《急就》而作《訓篡》;仿《虞箴》而作《州箴》;仿相如而作賦;仿東方朔而作《解嘲》。姚惜抱氏又謂其《諫不許單於朝》仿《諫伐韓》;《長楊賦》仿《難蜀父老》,是皆然矣。”《曾國藩全集·論文集要》。魯迅也說揚雄是一個專事模擬的大師。既然篇篇皆擬,那還有什麼積極意義呢?韓兆琦先生說:“雖然是模擬,但其中有創造、有革新。”並引郭預衡先生之論為據:“郭預衡先生在其《中國散文史》中曾說:‘拋開章句不講,仿照《周易》、《論語》自成一家’,這在當時就是一種大膽的‘標新立異’。郭先生並稱《太玄·玄瑩》‘發揮天道自然的觀點,正好是反對天人感應的迷信,這種模擬是借古非今’。其實揚雄有創造性的東西還不止此,例如曾國藩就在曆數揚雄的好事模擬之後接著說:‘餘獨好其《酒箴》無所依傍,蘇子瞻亦好之,當取為諸文之冠。’”韓兆琦《漢代散文二題》,《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