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漢賦四大家之一,班固的辭賦成就自然高於司馬遷。而司馬遷的文,尤其是書信體文,比班固的出色。司馬遷的書信體文現存兩篇,一篇是《報任安書》,另一篇是《與摯伯陵書》。《與摯伯陵書》態度積極,語言工整,應該是司馬遷早年得誌時的作品。“遷聞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伏惟伯陵材能絕人,高尚其誌,以善厥身,冰清玉潔,不以細行荷累其名,固已貴矣。然未盡太上之所繇也,願先生少致意焉。”《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漢文》卷二十六。《報任安書》情緒激動,語言恣肆,是司馬遷受李陵之禍以後的作品。文章聯係曆史和現實,把古代遭受不幸的人與自己放在一起,特別仰慕他們的發憤著書。“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仆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於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已就極刑而無慍色。仆誠以著此書,藏諸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文章也突出地表現了遭遇宮刑後的痛苦和奇恥大辱:“仆以口語遇此禍,重為鄉黨所笑,以汙辱先人,亦何麵目複上父母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嚐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ト之臣,寧得自引深藏於岩穴邪!故且從俗浮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漢文》卷二十六。
與司馬遷書信痛快淋漓、暢所欲言不同,班固書信往往是短篇,或者是隻剩下短篇。有的書信似乎話未說完,意猶未盡,可是,卻結束了。“傅武仲以能屬文為蘭台令史,下筆不能自休。”《文選·吳質答魏太子箋》注。此則隻說到了傅毅為文的特點,因為能寫文章而任蘭台令史,而其寫文章則下筆後不能自動停筆。這是稱讚還是批評,讓人霧裏看花。當然,聯係班固自己追求簡練傳神的特點,可以認為班固對傅毅為文的特點不滿意。但是文章不能隻有一種風格,多樣化才是百花齊放。所以,也可以說班固隻是客觀地反映了傅毅文章的特點,並無褒貶。
司馬遷書信以抒情見長,班固書信以敘事為主。班固書信談到外貿,談到藝術,談到日常生活,內容豐富,但是少見性情。《與竇憲箋》所顯示的是上下級的關係,言辭卑微,有班固為人的曲折反映。“明將軍哀憐,賜固手劄,告以軍中宜鮮明,乃賜以玉躬所喜駭犀玳瑁簪、絳紗單衣。以魯縞之質,被服鸞鳳之飾。”《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後漢文》卷二十五。
司馬遷書信代表了漢代書信體寫作的成就,比班固書信傑出。
班固還有論政的文章,司馬遷沒有;班固有詩,司馬遷沒有。《為第五倫薦謝夷吾疏》《匈奴和親議》《奏記東平王蒼》三篇文章顯示了班固對政治的遠見卓識,且文章優美。《詠史》以及一些殘篇,表現了班固對詩歌藝術的嚐試精神,也表現了班固的詩歌成就,在文人五言詩史上有其地位。
總的來說,班固與司馬遷的賦和詩文,各有千秋。班固文體多樣,司馬遷書信傑出。
(三)論詩、論賦比較
司馬遷論詩,集中在談孔子的用詩和論詩之上。孔子曾說不學詩無以言,《論語》記載了孔子關於詩的大量言論。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為政》 。
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論語·泰伯》 。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論語·子路》 。
受其影響,《史記·孔子世家》記載了孔子有關論詩的言論和教詩的事跡。
季氏亦僭於公室,陪臣執國政,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
孔子知弟子有慍心,乃召子路而問曰:“《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
子路出,子貢入見。孔子曰:“賜,《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
子貢出,顏回入見。孔子曰:“回,《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醜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醜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
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於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
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史記·孔子世家》 。
《史記》所記孔子對詩的言論,可以與《論語》參照,而孔子對詩的行為,卻沒有參考。現在一般認為,孔子刪詩不可信。
相對來說,班固論詩比較符合實際。班固論詩包括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論《詩經》,一個部分是論漢樂府。無論《詩經》與樂府,皆論其收集整理,皆論其現實性。這是班固詩論最光輝的成就。
班固認為,《詩經》的編輯與周代的采詩之官的製度有關,富有現實性。
《書》曰:“詩言誌,歌詠言。”故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誦其言謂之詩,詠其聲謂之歌。故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漢書·藝文誌》。
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於路以采詩,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於天子。故曰王者不窺牖戶而知天下。此先王製土處民,富而教之之大略也。《漢書·食貨誌》。
認為孔子編輯了《詩經》,這應該說是漢代的共識。班固也說:“孔子純取周詩,上采殷,下取魯,凡三百五篇。”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學;獨尊儒學具體表現為尊孔。《史記》在所有思想家中單為孔子寫世家,在所有的學派裏隻為儒家弟子寫列傳。儒家人物所寫包括孔子、孟子、荀子,而其他學派隻寫其主要人物。六藝折中於夫子,所以,《詩經》也是經孔子而定三百五篇。
漢代樂府也有采詩的職責,“乃立樂府,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謳。”《漢書·禮樂誌》 。
班固論詩強調詩與社會生活的密切聯係,在當時尤為有見識。詩與社會生活的緊密聯係首先表現為詩歌的地方特色。地方不同,詩歌的內容和風格就有別。他說:“其民有先王遺風,好稼穡,務本業,故《豳詩》言農桑衣食之本甚備。”“天水、隴西,山多林木,民以板為室屋。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習戰備,高上氣力,以射獵為先。故《秦詩》曰‘在其板屋’;又曰‘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及《車轔》、《四載》、《小戎》之篇,皆言車馬田狩之事。”《漢書·地理誌》。受地方文化的影響,詩歌的風格也有差異。邶、庸、衛的詩具有深厚的美,唐詩有憂傷的美:
邶、庸、衛三國之詩相與同風。《邶詩》曰“在浚之下”;《庸》曰“在浚之郊”;《邶》又曰“亦流於淇”,“河水洋洋”,《庸》曰:“送我淇上”,“在彼中河”。《衛》曰:“瞻彼其奧”,“河水洋洋”。故吳公子劄聘魯觀周樂,聞《邶》、《庸》、《衛》之歌,曰:“美哉淵乎!吾聞康叔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
其民有先王遺教,君子深思。小人儉陋。故《唐詩·蟋蟀》、《山樞》、《葛生》之篇曰:“今我不樂,日月其邁”;“宛其死矣,它人是媮”;“百歲之後,歸於其居”。皆思奢儉之中,念死生之慮。吳劄聞《唐》之歌,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漢書·地理誌》。
班固論樂府,更加突出其源於生活的喜怒哀樂的現實性。“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於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於哀樂,緣事而發,亦可以觀風俗,知薄厚雲。”《漢書·藝文誌》。
班固論詩比司馬遷深刻,論賦更比司馬遷係統。
司馬遷論賦的言論,集中在兩篇文章,一是《屈原賈生列傳》,一是《司馬相如列傳》。《屈原賈生列傳》記錄了屈原的《懷沙賦》,分析了屈原作賦的背景和賦作的內容,並且高度評價了屈原及其作品。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嚐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嚐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閑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誌絜,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誌絜,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汙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以浮遊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誌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睠顧楚國,係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複之,一篇之中三致誌焉。
屈原之後,賦的發展出現了新的局麵。“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鬥爭精神弱了,文章更美了。
對賈誼,司馬遷重點記錄了他的《吊屈原賦》和《鳥賦》以及產生的背景。司馬遷看到了屈原與賈誼的內在聯係,“自屈原沉汨羅後百有餘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一語道破《吊屈原賦》的主題,“賈生既辭往行,聞長沙卑濕,自以壽不得長,又以適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吊屈原。”所謂吊屈原,其實隻是抒寫自己懷才不遇的牢騷。《鳥賦》顯得情緒更低落,因為賈誼此時已看不到前途。“賈生為長沙王太傅三年,有鴞飛入賈生舍,止於坐隅。楚人命鴞曰。賈生既以適居長沙,長沙卑濕,自以為壽不得長,傷悼之,乃為賦以自廣。”《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對屈原和賈誼,司馬遷突出表現了他們的不幸,分析了他們的創作感動人的內在力量的源泉。“太史公曰:餘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誌。適長沙,觀屈原所自沉淵,未嚐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遊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
司馬遷對司馬相如及其賦作格外重視,為他獨立作傳。漢武帝喜歡司馬相如的賦,到底對司馬相如賦的什麼東西感興趣?司馬遷說:“相如賦雖多虛辭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儉,此與詩之風諫何異?”《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子虛》之事,《上林》賦說,靡麗多誇,然其指風諫,歸於無為。”《史記·太史公自序》。在這裏,司馬遷一方麵肯定了司馬相如賦的諷諫功能,並且以為與《詩經》無異,另一方麵也指出了司馬相如賦“虛辭濫說”、“靡麗多誇”的特征,似乎已把它作為司馬相如賦的缺點來看待。其實,司馬遷的這一批評並不能掩蓋他對司馬相如賦華美辭藻的賞愛,他在《司馬相如列傳》中以三分之二的篇幅來記錄司馬相如的賦作,並將作賦的前後經過進行了細致的敘述,就已向我們透露了這方麵的信息。可以說,司馬遷的評論為整個漢代的辭賦研究奠定了基礎,其後的漢宣帝劉詢及揚雄、班固等人,都曾以頌美、諷諫為準繩來批評漢賦,並對其“靡麗”與“多誇”的特點作出了不同的分析和評價。
班固對賦的批評形成了理論體係,論賦的源流、作用,記錄賦家、賦作並分類,評賦家和作品,既有個體研究,也有理論概括。對漢賦的肯定,應該說是班固辭賦論的特色。
首先確定賦之源是詩。
或曰:賦者,古詩之流也。昔成康沒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文選·兩都賦序》 。
班固直接提示詩賦的源流關係,確立了賦的儒學地位。
其次是具體梳理從詩到賦的流變。
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言感物造耑而,材知深美,可與圖事,故可以為列大夫也。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諭其誌,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也。春秋之後,周道浸壞,聘問歌詠不行於列國,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誌之賦作矣。大儒孫卿及楚臣屈原離讒憂國,皆作賦以風,鹹有惻隱古詩之義。《漢書·藝文誌》。
從詩到賦經過了賦詩言誌和以賦代詩兩個階段。春秋以前,必稱《詩》以諭其誌,春秋之後,作賦以風。
最後列舉賦的功用。
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雍容揄揚,著於後嗣,抑亦雅頌之亞也。故孝成之世,論而錄之,蓋奏禦者千有餘篇,而後大漢之文章,炳焉與三代同風。《文選·兩都賦序》。
對於漢賦的認識,也有不同的聲音。例如揚雄,他後悔早先寫賦,因為當年所寫之賦並沒有實現其諷諫成帝的初衷。“漢興,枚乘,司馬相如,下及楊子雲,競為侈儷閎衍之詞,沒其風諭之義。是以揚子悔之,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如孔氏之門人用賦也,則賈誼登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漢書·藝文誌》。在不同的時代,賦的作用不同。在屈原時代,政治黑暗,作賦諷諫是目的。到了司馬相如的時代,帝國強大,作賦為了歌頌。而揚雄的時代,政治又呈現出腐敗的麵貌,此時的賦已經不能歌頌隻能諷諫,而由於皇帝的昏庸,諷諫早已無濟於事。而到了明、章時代,國家無事,寫賦就是替政府說話。所以,賦的功用是隨時代變化而變化,不能一成不變,當然不能用舊標準來衡量新賦。
記錄並分類賦家、賦作,是班固對賦論的貢獻。屈原以來,到成帝時代,辭賦已經多達千篇。劉向、劉歆父子加以整理,班固在此基礎上編著《藝文誌·詩賦略》,將賦家賦作分類。由於語焉不詳,也由於資料遺失,從古至今,學者都沒有解開賦類的謎團。
班固獨樹一幟的賦論是對屈原的評論。從整體上看,班固充分肯定屈原。而他對屈原的肯定,是建立在深入的分析的基礎上的,而不是人雲亦雲。稱讚屈原的崇高品質,肯定屈原的藝術成就,這是班固屈原論的核心。“屈原以忠信見疑”《楚辭補注·離騷讚序》,“楚賢臣屈原被讒放流”《漢書·地理誌》,“靈均納忠,終於沈身”。屈原具有忠信的政治品質,忠於楚國,是賢臣。屈原的作品是他崇高品質的再現,永遠激勵人民。“屈子之篇,萬世歸善”《後漢書·班固傳》。屈原作品不僅有高尚的情感,“上陳堯、舜、禹、湯、文王之法,下言異、澆、桀、紂之失以風”《楚辭補注·離騷讚序》;更有卓越的藝術,“其文弘博麗雅,為辭賦宗,後世莫不斟酌其英華,則象其從容。自宋玉、唐勒、景差之徒,漢興,枚乘、司馬相如、劉向、揚雄,騁極文辭,好而悲之,自謂不能及也”《楚辭補注·離騷序》。
班固的屈原論還有一個重要方麵,那就是對屈原的冷靜的理性認識。班固認為,劉安和司馬遷過高地評價了屈原,沒有真正理解《離騷》。
昔在孝武,博覽古文,淮南王安敘《離騷傳》,以“《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蟬蛻濁穢之中,浮遊塵埃之外,爵然泥而不滓,推此誌,與日月爭光可也”。斯論似過其真。又說五子以失家巷,謂伍子胥也。及至羿、澆、少康、貳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識,有所增損,然猶未得其正也。故博采經書傳記本文,以為之解。且君子道窮,命矣,故潛龍不見是而無悶。《關雎》哀周道而不傷,蘧瑗持可懷之智,寧武保如愚之性,鹹以全命避害,不受世患,故《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斯為貴矣。今若屈原,露才揚己,競乎危國群小之間,以離讒賊。然責數懷王,怨惡椒蘭,愁神苦思,非其人,忿懟不容,沈江而死,亦貶絜狂狷景行之士。多稱昆侖冥婚宓妃虛無之語,皆非法度之政,經義所載,謂之兼《詩·風》《雅》,而與日月爭光,過矣!《楚辭補注·離騷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