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論述《齊風》的風格和成因:
齊地……至周成王時,薄姑氏與四國共作亂,成王滅之,以封師尚父,是為太公。《詩·風》齊國是也。臨甾名營丘,故《齊詩》曰:“子之營兮,遭我於嶩之間兮。”又曰:“俟我於著乎而。”此亦其舒緩之體也。《漢書·地理誌》。
齊地,本屬東夷的根據地。夷字,從人從弓,說明東夷部族以善於射獵著稱,所以班固首先列舉《齊風·還》這首射獵者之歌,這首詩體現齊地民俗風情。又齊地民俗素有舒緩的特點。《史記》雲:“其俗寬緩闊達。”《史記·貨殖列傳》。王充說:“楚、越之人處莊嶽之間,經曆歲月,變為舒緩,風俗移也。故曰齊舒緩。”《論衡·率性》。鄭玄注說:“土地之性各異,若齊性舒緩,楚性急悍。”《周禮·春官宗伯》。而班固從齊人舒緩的特征出發,進一步闡明了齊國的民情風俗對齊國詩歌體製風格的影響。《齊風》有11篇,四言詩有《東方未明》《圃田》等五首,四言中夾雜五言的有《雞鳴》《東方之日》等三首,非四言的有《還》《著》《盧令》三首。齊桓公的宰相管仲說:“齊者,夷萊之國也。”《管子·輕重篇》。司馬遷說齊太公薑子牙治理齊國時,“因其俗,簡其禮”《史記·齊太公世家》。,可以想見,《齊風》的部分詩歌保留了夷萊民歌的原始風貌。曹植說,“齊瑟和且柔”《曹植詩集·野地黃雀行》。;韓非子說,齊桓公時有民謠,“公胡不遺其冠乎?”《韓非子·難二》。據《左傳》,齊景公時有民謠,“景公死乎不與埋,三軍之事乎不與謀;師乎師乎!何黨之乎?”《春秋左傳注·哀公五年》。晏子作歌,“穗兮不得獲,秋風止兮殫零落。風雨之弗殺也,太上之靡弊也。”《晏子·內諫篇下》。以上音樂、民謠、風俗、官歌都說明《齊風》有“舒緩”的特征。
對鄭風,《漢書》說:
鄭國,今河南之新鄭……食溱洧焉。土陿而險,山居穀汲,男女亟聚會,故其俗淫。《鄭詩》曰:“出其東門,有女如雲。”又曰:“溱與洧方灌灌兮,士與女方秉菅兮。”“恂盱且樂,惟士與女,伊其相謔。”此其風也。《漢書·地理誌》。
班固所列舉的二首詩,前者為《出其東門》,後者為《溱洧》,都是《鄭風》中反映“男女亟聚會”的很有代表性的詩篇。這些“淫詩”形成,乃是淵源於閉塞的地理環境與“男女亟聚會”的習俗,是現實生活的反映。就此點而言,班固的分析無疑是正確的。
綜上五例而言,班固對各地風詩的分析,注重於曆史、地理特別是風土習俗的客觀分析,具有史學家的宏觀眼力;而其對各地風詩藝術風格的分析及所舉的例證均很確切,顯示了文學家的鑒賞力。在經學盛行的兩漢時期,班固能淡化《詩經》研究的經學色彩,重視研究詩歌產生的曆史背景與現實因素,重視研究詩歌的內容題材與藝術風格,對後世的研究逐步走向正確、健康的發展軌道,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對鄭玄的《詩譜》重視對風詩曆史、地理與風俗的分析,有明顯而直接的影響。
作為經學家,同時也是史學家,文獻學家,班固對《詩經》學作了大量的工作,其貢獻也是多方麵的。
首先是總結《詩經》的政治、外交、抒情功能。班固雲:“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漢書·藝文誌》。又曰:“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鋒徇於路以采詩,獻之太史,比其音律,以聞於天子。故曰王者不窺牖戶而知天下。”《漢書·食貨誌》。這是采詩說的最早文字,闡明詩歌具有觀風俗、知得失的政治借鑒的功能,對孔子的詩“可以觀”作了正確的注解。
班固說:“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喻其誌,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也。春秋之後,周道浸壞,聘問歌詠不行於列國。”《漢書·食貨誌》。這是對春秋時期《詩經》作為外交使節所使用的外交辭令的特殊的社會交流功能的總結,同時也對孔子的詩論做出了正確的解釋。
班固說:“《書》曰:‘詩言誌,歌詠言。’故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誦其言謂之詩,詠其聲謂之歌。”《漢書·藝文誌》。還說:“夫民有血、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感而動,……音聲足以動耳,詩語足以感心,故聞其音而德和,省其詩而誌正。”《漢書·藝文誌》。這是班固總結《詩經》樂詩的協和群體的教化功能,同時也是對孔子的“詩可以興”、“可以群”的理解與闡述。春秋時期的《詩經》觀有其時代的特殊性,班固的這些論述較為正確地闡明了春秋時期《詩經》觀的曆史風貌,對我們正確了解春秋時期《詩經》學的內涵,提供了較為可靠的文獻資料。
其次是整理西漢《詩經》學成果。
西漢的《詩經》學著作,完整流傳下來的隻有《毛詩故訓傳》(即《毛詩》)與《韓詩外傳》,而據《漢書·藝文誌》的介紹,東漢前期尚有許多專著:
《詩經》二十八卷,魯、齊、韓三家。
《魯故》二十五卷。
《魯說》二十八卷。
《齊後氏故》二十卷。
《齊孫氏故》二十七卷。
《齊後氏傳》三十九卷。
《齊孫氏傳》二十八卷。
《齊雜記》十八卷。
《韓故》三十六卷。
《韓內傳》四卷。
《韓外傳》六卷。
《韓說》四十一卷。
《毛詩》二十九卷。
《毛詩故訓傳》三十卷。
凡《詩》六家,四百一十六卷。
班固記載了西漢至東漢前期魯、齊、韓三家詩與《毛詩》流傳的《詩經》著作。此是其一。
再次,清理魯、齊、韓、毛四家詩學的傳授係統。
以《漢書·儒林傳》為主,其他傳記,如《楚元王傳》中也有記載。班固論述《詩經》各派傳授係統,以《魯詩》最詳,《齊詩》《韓詩》次之,《毛詩》最簡。
《魯詩》傳授係統:申培為《魯詩》的創立者,大江公為“魯詩宗”,在魯詩學派中影響較大的,還有“許氏學”、“韋氏學”、“張、唐、褚氏之學”等。
《齊詩》傳授係統:轅固是《齊詩》的創立者,後蒼是齊詩的光大者,在《齊詩》學派發展過程中較有影響的,是“翼、匡、師、伏之學”。
《韓詩》傳授係統:韓嬰是《韓詩》學派的創始人,影響最大。在《韓詩》學派的發展過程中較有影響的,是“王、食、長孫之學”。
毛公是毛詩學派的創立者,影響最大,其次是徐敖。
漢興……言《詩》,於魯則申公培,於齊則轅固生,燕則韓太傅。
申公,魯人也。少與楚元王劉交一起拜齊人浮丘伯為師學《詩》。呂太後時,浮丘伯在長安,楚元王遣子郢與申公一起完成學業。申公歸魯退居家教,弟子從遠方而至,受業者有千餘人。其中有蘭陵王臧、代趙綰、孔安國、周霸、夏寬、碭魯賜、蘭陵繆生、徐偃、鄒人闕門慶忌、瑕丘大江公、魯許生、免中徐公等人。瑕丘江公的徒眾最盛,有魯榮廣王孫、韋賢。韋賢拜江公及許生為師,傳子玄成,玄成和兄子賞以《詩》授哀帝。王式拜免中徐公及許生為師,他的弟子有山陽張長安幼君、東平唐長賓、沛褚少孫和薛廣德。從此,《魯詩》有張、唐、褚氏之學。張長安幼君教授兄子遊卿和琅玡王扶,王扶教授陳留許晏,張遊卿教授元帝,薛廣德教授龔舍。
轅固是齊人。齊地以《詩》顯貴者,都是轅固的弟子。夏侯始昌最精通,後倉師事夏侯始昌,教授翼奉、蕭望之、匡衡。匡衡教授師丹、伏理斿君、滿昌君都。從此,《齊詩》有翼、匡、師、伏之學。滿昌教授張邯、皮容。
班固論述三家詩與《毛詩》的傳授,有兩個明顯的優點:一是線索清楚,師承係統;二是主次分明,重點突出。這為《詩經》研究提供了可貴的資料。
第四,介紹西漢用《詩經》的情況。
《漢書》的楚元王、景十三王、董仲舒等十多篇列傳,提供了不少學者名流論述《詩經》篇章並引用原詩的情況,為我們了解《詩經》在西漢時期的社會功能與政治作用,了解魯、齊、韓三家詩學派觀點的異同與引用《詩經》原文的異同都有重要的資料價值。
《漢書·儒林傳》載:
王式……為昌邑王師。昭帝崩,昌邑王嗣立,以行淫亂廢,昌邑群臣皆下獄誅。唯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以數諫減死論。式係獄當死,治事使者責問曰:“師何以亡諫書?”式對曰:“臣以《詩》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於忠臣孝子之篇,未嚐不為王反複誦之也;至於危亡失道之君,未嚐不流涕為王深陳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諫,是以亡諫書。”使者以聞,亦得減死論,歸家不教授。
可知《詩經》在西漢時期,主要還是屬於道德倫理的教科書,而不是單純的詩歌作品,因而《詩經》的三百篇詩歌,如忠臣孝子之篇為正麵感化的教本,而諷諫危亡失道之君的篇章,則為警戒教訓的教本,故三百篇都可視作諫書。在西漢時期,其政治教化的功能仍是居首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