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賦(2)(2 / 3)

與《幽通賦》相比,《答賓戲》有了更明確的抱負,有了歌頌大漢的新內容。這表明東漢社會從光武到明帝的發展,也表明班固越來越受到朝廷重視,人生觀越來越完善,更表明班固為人的成熟,其正統思想正式形成。

(四)《幽通賦》與《答賓戲》的意義

《幽通賦》與《答賓戲》不是一般作品,班固在《漢書·敘傳》中采用這兩賦以自敘己誌。蕭統首先發現了其價值,將其采入《文選》。從這兩篇賦可以看到班固怎麼成為正統的人物,其正統思想又是如何得以醇正的。就憑這一特點與成就,這兩賦就應備受重視。

從《幽通賦》到《答賓戲》,不應僅僅理解為班固從青年到中年,還應這樣認為:班固的正統思想越來越醇正,幾近巔峰。所以有人評價班固思想在漢代是最正統的,文章是最正統的郭預衡《曆代散文叢談》,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87頁 。不過,應當說明,其形成原因不僅是班固生當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一百幾十年之後,風氣移人,已經形成了一套正統思想,而且有特殊的家庭與經曆的影響。《幽通賦》與《答賓戲》揭示了這方麵的原因,讓我們清楚地看到了班固如何選擇儒學,選擇著述,如何成為正統的人物。

據《後漢書·班固傳》,班固守喪期間,以班彪所續前史未詳,“乃潛精研思,欲就其業。既而有人上書顯宗,告固私改作國史者,有詔下郡,收固係京兆獄,盡取其家書”。幸得弟超詣闕上書,才消除了誤會。“顯宗甚奇之,召詣校書部,除蘭召令史”,後遷為郎,典校秘書。這種因禍得福的經曆更容易使班固感恩皇帝,擁護朝廷,所以在別人用以發牢騷的設論形式被他用作了自敘言誌和歌頌漢德。

《幽通賦》綜合借鑒了《離騷》的自敘和《鳥賦》的臆對;《答賓戲》繼揚雄《解嘲》後仿照《答客難》的設論。如果摹擬隻是手段,其目的是創造,那麼,這樣的摹擬應該加以肯定,可是人們一般不這樣看摹擬。洪邁《容齋隨筆》卷七“七發”條就對眾多模仿《七發》與《答客難》的模擬之作提出了批評,說:“東方朔《答客難》,自是文中傑出,揚雄擬之為《解嘲》,尚有馳騁自得之妙,至於崔駰《達旨》、班固《賓戲》、張衡《應閑》,皆屋下架屋,章摹句寫。其病與《七林》同。”“規仿太切,了無新意。”洪邁《容齋隨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141頁。

洪邁多少肯定了揚雄的《解嘲》,應該說其批評是比較客觀的。“章摹句寫”的確是低劣的摹擬,應該受到指責的。毫無新意的模仿理應批評,但是並不是所有的模仿都不可取。如果模仿是為了創新而且實現了創新,這樣的模仿應該予以肯定。如何模仿才能達到創新的目的呢?韓愈說:“自樹立,不因循。”韓愈《韓昌黎全集》,中國書店,1991年,265頁。“唯陳言之務去”韓愈《韓昌黎全集》,中國書店,1991年,246頁,“宜師聖人意”,“師其意,不師其辭”韓愈《韓昌黎全集》,中國書店,1991年,264頁,談了對摹擬的原則意見,認識十分中肯。正是從這種原則出發,韓愈借鑒《答客難》創作出了根本不亞於《答客難》的《進學解》。

班固的《幽通賦》與《答賓戲》也是佳作,因為班固借鑒名著也是為了突破。《幽通賦》綜合模仿《離騷》的自敘與《鳥賦》的臆對,這本身就是創造。有論者認為《幽通賦》“枯燥而無情趣”,似過於貶低了,因為倘若這樣,《文選》中就沒有其一席之地。其精神難追《離騷》的“亦吾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但明顯比《鳥賦》積極、樂觀、進取。《答賓戲》在形式上借鑒,在思想上突破。許多論者指出《答賓戲》思想異於《答客難》,正是證明班固實現了其創新的目的。

最後,引用典籍與儒雅文風的特點與成就非常突出。翻檢《文選》李善注或者《漢書》顏師古注,不難發現《幽通賦》就開始引用典籍,以表現儒雅文風,而到了《答賓戲》已經是自出機杼、自成風格。班固在漢代是集儒學、史學、文學於一體,融彙創作與批評的人物,而且所學無常師,不為章句,所以,對於他來說引經據典、推陳出新是輕車熟路的。根據李善、顏師古的注,《幽通賦》與《答賓戲》的引用主要分語詞、掌故與意義三種,所引材料出自儒家經典如《論語》《詩經》《周易》《禮記》等較多,但也有其他典籍,如《老子》《淮南子》,可以說方法多樣,種類豐富是其引用典籍的特點,而形成儒雅文風則是其目標。

四 、《典引》

《典引》雖不名為賦,而實是賦。在《文選》屬於“符命”,在《文心雕龍》屬於“頌”。無論是“符命”還是“頌”,都揭開了此作的主題。漢代很多文章都具有賦的特點,所以,郭預衡先生用文體賦和賦體文來稱西漢的文和賦,其中文體賦就包括《典引》。

(一)前人頌歌

“符命”之義有二,一是明天命,二是頌功德。明天命,即須闡明政權符合天命,有所從來;頌功德,就要敘述政權超越前聖,可以封禪。在班固《典引》之前,符命之文有司馬相如的《封禪文》和揚雄的《劇秦美新》。

《〈典引〉序》雲:“相如《封禪》,靡而不典,揚雄《美新》,典而亡實。”《封禪文》得到了明帝的肯定與讚許,《劇秦美新》卻一直不得好評。明帝稱讚《封禪文》歌功頌德的動機,《劇秦美新》遭批評是因為其內容失真。司馬相如寫出《封禪文》並沒有親自獻給武帝,而是死後武帝派人去取的。當年,在武帝麵前寫出《天子遊獵賦》的人,為何此時卻暗送秋波?可能是司馬相如不滿自己的地位和處境,認為自己既能幫閑,也能幫忙。文章寫得十分浮華,對漢德的歌頌也是不遺餘力,但是畢竟沒有明確漢朝繼承唐堯的正統關係,所以,難以奉為典則。

大漢之德,逢湧原泉,沕潏曼羨,旁魄四塞,雲布霧散,上暢九垓,下溯八埏。懷生之類,沾濡浸潤,協氣橫流,武節猋逝,邇狹遊原,遐闊泳末,恩德比之於水,近者遊其原,遠者浮其末。首惡鬱沒,晻昧昭晰,昆蟲闓澤,回首麵內。然後囿騶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獸,導一莖六穗於庖,犧雙觡共柢之獸,獲周餘珍放龜於岐,招翠黃乘龍於沼。鬼神接靈圉,賓於閑館。奇物譎詭,俶儻窮變。欽哉,符瑞臻茲,猶以為德薄,不敢道封禪。《文選·封禪文》。

揚雄《劇秦美新》,敘述新朝來曆,一清二楚;敘述新朝功德,虛實參半;應該說《劇秦美新》是歌頌新朝的最得體的文章,表現出揚雄非凡的藝術天才。《劇秦美新》標題就顯示了揚雄的藝術才華,新與秦相比,真是得其所。當時誰能預見新朝是第二個秦朝?新朝可以歌頌之德真的很小很少,而揚雄避實就虛,寫得儼然可觀,且洋洋灑灑。

逮至大新受命,上帝還資,後土顧懷,玄符靈契,黃瑞湧出,滭浡沕潏,川流海渟,雲動風偃,霧集雨散,誕彌八圻,上陳天庭,震聲日景,炎光飛響,盈塞天淵之間,必有不可辭讓雲爾。於是乃奉若天命,窮寵極崇,與天剖神符,地合靈契,分天之符,合地之契,創億兆,規萬世,奇偉倜儻譎詭,天祭地事。其異物殊怪,存乎五威將帥,班乎天下者,四十有八章。登假皇穹,鋪衍下土,非新室其疇離之。卓哉煌煌,真天子之表也。若夫白鳩丹烏,素魚斷蛇,方斯蔑矣。受命甚易,格柬甚勤。昔帝纘皇,王纘帝,隨前踵古,或無為而治,或損益而亡。豈知新室委心積意,儲思垂務,旁作穆穆,明旦不寐,勤勤懇懇者,非秦之為與?夫不勤勤,則前人不當;不懇懇,則覺德不愷。是以發秘府,覽書林,遙集乎文雅之囿,翱翔乎禮樂之場,胤殷周之失業,紹唐虞之絕風,懿律嘉量,金科玉條,神卦靈兆,古文畢發,煥炳照曜,靡不宣臻。《文選·劇秦美新》。

對於新朝的讚美,不是毫無根據。

文中也講到一些具體事實,並非一味歌頌。例如:

夫改定神祇,上儀也。欽修百祀,鹹秩也。明堂雍台,壯觀也。九廟長壽,極孝也。製成六經,洪業也。北懷單於,廣德也。若複五爵,度三壤,經井田,免人役,方甫刑,匡馬法,恢崇祗庸爍德懿和之風,廣彼搢紳講習言諫箴誦之途,振鷺之聲充庭,鴻鸞之黨漸階。俾前聖之緒,布濩流衍而不韞,鬱鬱乎煥哉!天人之事盛矣,鬼神之望允塞。

這裏涉及王莽一係列托古改製問題。其所改革並非都是壞的。如‘免人役’一條,就未可一概否定。郭預衡《中國散文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221頁。

與《封禪文》出自自願不同,《劇秦美新》既是高壓政策逼迫的產物,也是出自內心真情的創作。所以,“劇秦”是真的,“美新”則真假參半。哀帝之初,揚雄與董賢同官。當成、哀、平間,王莽、董賢皆為三公,權傾人主,所薦莫不拔擢,而揚雄三世不徙官。及王莽篡位,談說之士用符命稱功德獲封爵者甚眾,揚雄仍然不封侯,以耆老長久依次漸轉為大夫。麵對這樣的窘況,揚雄內心充滿矛盾,人格呈現分裂的狀態。一方麵恬於勢利,好古樂道,求文章成名於後世,因而不在意是否升職;另一方麵,人人稱頌王莽的氛圍,順者昌逆者亡的壓力,無疑也衝擊和挑戰揚雄的信仰。所以,揚雄也為文歌頌王莽,算是順應潮流,可是,因為揚雄畢竟不是諂媚之徒,畢竟是正直學者,所以雖然頌德,卻不盡是獻媚,不全是空話,或者說沒有不遺餘力,沒有胡說八道。正因為這樣,揚雄的《劇秦美新》比不上當時的符命之文,揚雄因而沒有封侯。

因為班固對王莽的痛恨,他認為王莽所造成的災難是有史以來最慘重的,王莽一生沒有一事值得歌頌。所以,班固否認《劇秦美新》的真實性,隻肯定它的藝術性。這種追求真實的創作思想認識對《典引》的創作影響至深。

(二)班固歌唱

班固《典引》靡麗、典範、真實,“得其致焉”《後漢書·班固傳》。。“靡”是華美,“典”是規範,“實”是真實。司馬相如《封禪文》語言華美而格式不規範,揚雄《劇秦美新》格式規範而內容失實。班固《典引》格式規範、內容真實、語言華美,完全可以說是後來居上。

《典引》強調和申說唐堯與漢劉之間的承遞關係,表明漢家的正統出身。“固以為漢紹堯運,以建帝業。”《後漢書·班固傳》。文章一開篇即雲:“陶唐舍胤而禪有虞,有虞亦命夏後,稷契熙載,越成湯武。股肱既周,天乃歸功元首,將授漢劉。”在人事上,漢朝也是繼承了堯之衣缽:“乃始虔鞏勞謙,兢兢業業,貶成抑定,不敢論製作。”後又借三事獄牧之口對漢皇的懷保鰥寡、肅祗群神、包舉藝文、屢訪群儒、諭谘故老等事功以及由此而顯現的靈瑞進行褒揚。所以漢劉是在承“天哲”,繼“聖孚”,履“正性”,逢“景命”的基礎之上,順命以創製,因定以和神,答三靈之蕃祉,展放唐之明文。

《典引》高於《封禪文》和《劇秦美新》之處,不僅是申說漢對唐堯的承遞關係,還強調東漢與西漢的承繼關係,歌頌二祖四宗。

首先闡述漢朝是天命所歸。從天地開辟說起,追溯漢朝由來之正。

太極之元,兩儀始分,煙煙煴煴,有沈而奧,有浮而清,沉浮交錯,庶類混成。肇命民主,五德初始,同於草昧,玄混之中。逾繩越契,寂寥而亡詔者,係不得而綴也。厥有氏號,紹天闡繹,莫不開元於太昊。皇初之首,上哉敻乎,其書猶得而修也。亞斯之代,通變神化,函光而未曜。若夫上稽乾則,降承龍翼,而炳諸典謨,以冠德卓絕者,莫崇乎陶唐。陶唐舍胤而禪有虞,有虞亦命夏後,稷契熙載,越成湯武。股肱既周,天乃歸功元首,將授漢劉。俾其承三季之荒末,值亢龍之災孽,縣象暗而恒文乖,彝倫而舊章缺。故先命玄聖,使綴學立製,宏亮洪業,表相祖宗,讚揚迪哲,備哉粲爛,真神明之式也。雖皋夔衡旦密勿之輔,比茲褊矣。是以高光二聖,宸居其域,時至氣動,乃龍見淵躍。拊翼而未舉,則威靈紛紜,海內雲蒸,雷動電熛,胡縊莽分,尚不蒞其誅。然後欽若上下,恭揖群後,正位度宗,有於德不台淵穆之讓,靡號師矢敦奮捴之容。蓋以膺當天之正統,受克讓之歸運,蓄炎上之烈精,蘊孔佐之弘陳雲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