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是闡述西漢與東漢的關係,歌頌二祖四宗:
矧夫赫赫聖漢,巍巍唐基,溯測其源,乃先孕虞育夏,甄殷陶周,然後宣二祖之重光,襲四宗之緝熙。神靈日照,光被六幽,仁風翔乎海表,威靈行乎鬼區,匿亡回而不泯,微胡瑣而不頤。《文選·典引》。
強調漢繼堯緒,謂之典引;聯通東西兩漢,更是典引。“蔡邕曰:典引者,篇名也。典者,常也,法也。引者,伸也,長也。尚書疏,堯之常法,謂之堯典。漢紹其緒,伸而長之也。”《文選·典引》注。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西漢繼唐堯,東漢續西漢。西漢是天命所歸,東漢也是如此。一篇符命之文,讚兩個政權,不但高於《封禪文》隻讚西漢,更高於《劇秦美新》讚一個貶一個。
《封禪文》不論及漢皇承天道之正統與建人事之功德,隻是大講符瑞,故曰“靡而不典”。《劇秦美新》多述王莽試圖建明堂、製六經、經井田、免人役等,有其謀劃,而無其成功,不值得歌頌。如果歌頌,則是“典而不實”。
東方朔和揚雄皆有難言之隱,與班固創作的環境和心情不同。在《答客難》中有一段對漢代士人境遇的描述:“賢與不肖,何以異哉?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淵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雖欲盡節效情,安知前後?夫天地之大,士民之眾,竭精馳說,並進輻湊者,不可勝數,悉力慕之,困於衣食,或失門戶。”《文選·答客難》。雖牢騷頗多,但卻道出了實情。司馬相如和班固都曾宦海沉浮,揚雄雖更多以著述為業,但他在《解嘲》一文中也對士人的命運有深刻的描述:“當塗者入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 “當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迎師,群卿不揖客,將相不俯眉;言奇者見危,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談者卷舌而同聲,欲步者擬足而投跡。”《文選·解嘲》。那麼,在這種環境下,寫作符命文章,體現了作者對當權者的一種微妙而矛盾的心理,映射出士人在社會中的尷尬與無奈。這一點在漢代賦家的社會地位與散體大賦所流露的思想意識中有所印證。但到了東漢的班固,情況又有所不同。一是由於班固本人思想主張追求“典正”和“法度”,所以他更注重發揮漢賦“宣上德而盡忠孝”《文選·兩都賦序》。的功能。二是班固所處的東漢明、章二帝,能自覺繼承光武“修文德”之策,使這一時期成為東漢社會經術化過程中最重要的階段。他們除了以自己本身的政治權威和經學修養積極地參與到講論經義內容、考問五經異同、規範經術文本、禮賢經師大儒、褒賞博士弟子等諸多活動中外,而且還以“繼體守文”之君自任,熱情進行著太學、明堂、辟雍的建設。這自然讓後來者稱頌不已,即所謂“十代禮樂,文雅並出”,“濟濟乎,洋洋乎,盛於永平矣!”《後漢書·班固傳》。顧炎武在《日知錄》卷十三“周末風俗”中對東漢初期獎崇“經術”的作為也曾盛讚道,“至東京,而其風俗稍複乎古,吾是以知光武、明、章果有變齊至魯之功”黃汝成《日知錄集釋》,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年,305頁。所以當我們了解了這一曆史背景,就能夠理解班固對司馬相如、揚雄符命文章的批評是個人主張和時代風尚兩方麵作用的結果。
《典引》語言美超過《封禪文》《劇秦美新》,在歌頌當今皇帝時,有三句一組的儷語,有兩句一組的駢語,語言相當靡麗。
陛下仰監唐典,中述祖則,俯蹈宗軌。躬奉天經,惇睦辨章之化洽;巡靖黎蒸,懷保鰥寡之惠浹;燔瘞縣沈,肅祗群神之禮備。是以來儀集羽族於觀魏,肉角馴毛宗於外囿,擾緇文皓質於郊,升黃輝采鱗於沼,甘露宵零於豐草,三足軒翥於茂樹。若乃嘉穀靈草,奇獸神禽,應圖合諜,窮祥極瑞者,朝夕坰牧,日月邦畿,卓犖乎方州,洋溢乎要荒。
五 《竹扇賦》《白綺扇賦》《終南山賦》
《覽海賦》這些賦都是殘篇,有的隻剩題目,但表現了班固對賦的題材的開拓和對賦體式樣的探索的努力,具有一定的文學史意義。班固賦題材和式樣雖然都在前人的範圍之內,但相對來說,題材還比較豐富,式樣也較多。《竹扇賦》《白綺扇賦》就涉及日用品題材,《終南山賦》《覽海賦》有關山水題材。當時雖然已經出現了紀行賦、山水賦、詠物賦、時令賦、樂器賦、鳥獸賦,但每個人所涉足的題材卻不是很多,班固算是賦作題材比較多的賦家。當時賦壇,雖然在文體賦外還有詩體賦、騷體賦,然而,詩體賦卻隻有四言,沒有七言,而班固有七言賦。
據《漢書·藝文誌》,“雜賦”有行出及頌德賦,四夷及兵賦,中賢失意賦,思慕悲哀死賦,鼓琴劍戲賦,山陵水泡雲氣雨旱賦,禽獸六畜昆蟲賦,器械草木賦等,題材已經很廣,但是式樣並不多。班固致力於題材的開拓和體式的創新,做出了一定的成績。
(一)《竹扇賦》
《竹扇賦》是一篇寫生活用品竹扇的賦。在此之前,有許多生活用品的賦,如見載於《西京雜記》的西漢諸賦,羊勝為《屏風賦》,鄒陽作《幾賦》,中山王為《文木賦》。應該說班固在這種題材方麵的賦比較遜色。《竹扇賦》已經殘缺,現僅留下附詩,見《古文苑》。“班固的《竹扇賦》今存殘篇,是一首完整的七言詩,原來當是係於賦尾。這首七言詩敘述竹扇的製作過程,它的形製、功用,遣詞造句質樸無華,淺顯通俗。”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一卷,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
當然也有學者認為殘存的是賦,不是附詩。馬積高《賦史》:“《竹扇賦》是一篇七言詩體賦”,“這種體裁的賦在過去是沒有的,是一種創格”。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113頁。
青青之竹形兆直,妙華長稈紛實翼。杳筱叢生於水澤,疾風時紛紛蕭颯。削為扇翣成器美,托禦君王供時有。度量異好有圓方,來風辟暑致清涼。安體定神達消息,百王傳之賴功力,壽考康寧累萬億。
詩從竹的生長,乃至扇的材料、製作形狀和作用都加以描述,麵麵俱到,體現了賦的特色。但是,用七言表現,而且是完整的七言,實屬首創。有人說是詩,可是略顯粗糙,因為其中有言“疾風時紛紛蕭颯”,屬於二一二二的音步,不合七言詩句的誦讀節奏。另外,換韻頻繁,兩句一轉韻,有一種急迫感。
湊巧的是,與之同時的傅毅有《扇銘》《扇賦》。傅毅《扇銘》《扇賦》與班固《竹扇賦》,各自描寫扇子的角度有別,各有特色。
傅毅《扇銘》寫道:“翩翩素圓,清風載揚。君子玉體,賴以寧康。冬則龍潛,夏則鳳舉。知進知退,隨時出處。”寫扇子之形狀、作用、特點和品質,用比喻和擬人,形象生動。另外,《扇賦》殘片有言:“背和暖於青春,踐未複之赫戲。搖輕飆以致涼,爰自尊以暨卑。織竹郭素,或規或矩。”描寫傳神,語言精致。
比較而言,班固、傅毅都寫到扇子的形狀和作用。說到扇子之形,班固說“度量異好有圓方”,扇子有圓有方;傅毅說“或規或矩”,也是說有的圓有的方。說到扇子之用,班固說“來風辟暑致清涼”,“托禦君王供時有”、“壽考康寧累萬億”;傅毅說“君子玉體,賴以寧康”,都從竹扇的生活功能說。傅毅說扇子的特點和品質,“冬則龍潛,夏則鳳舉。知進知退,隨時出處”;而班固沒有說。班固從竹扇的原料說到製作和功用,而傅毅則從扇子的特征說到功用;在傅毅看來,扇子完全是服務於人的,不分君臣,而班固所寫竹扇是“禦君王”。傅毅之扇具有平民化特色;班固之扇打上了文學侍從的烙印,表現了他當時對漢王朝的忠誠和得意的心情。
班固此賦被後人改寫成了五言詩。“漢班固《竹扇詩》曰:‘供時有度量,異好有團方,來風堪避暑,靜夜致清涼。’”《藝文類聚》卷六十九。可見其影響。
(二)《白綺扇賦》
《初學記》二十五引《班孟堅集》,庾肩吾《團扇銘》曰:“武王玄覽,造扇於前,班生贍博,《白綺》仍傳,裁筠比霧,裂素輕蟬,片月內掩,重規外圓,炎隆火正,石鑠沙煎,清逾蘋末,瑩等寒泉,思深難恃,愛極則遷,秋風颯至,篋笥長捐,勒銘華扇,敢薦夏筵。”《藝文類聚》卷六十九。說到班固的《白綺扇賦》,並加以肯定,可知《白綺扇賦》應該是一篇很出色的體物賦。
可惜此賦已佚。
(三)《終南山賦》
《終南山賦》多難字僻字,不便閱讀。賦描寫了終南山的山高林密,描寫了終南山的神仙境界;句子多長短變化,且押韻。例如“概青宮,觸紫辰”寫山之高,“傍吐飛瀨,上挺修林。玄泉落落,密蔭沈沈”寫林之密和泉之美。有三字句,四字句,還有五字句、六字句和七字句。因為《終南山賦》中有很重的神仙思想,如“榮期綺季,此焉恬心?”“彭祖宅以蟬蛻,安期饗以延年。”以致終南山的文化意蘊有了神仙與隱逸的內涵。
《終南山賦》是第一篇描寫終南山的賦。雖然早在《尚書·禹貢》中就有“終南”的記載,《詩經》也有多篇提及,尤其是《秦風》專以“終南”為詩篇;不過,完整地描繪終南山的山水自然美,班固的《終南山賦》實為第一篇賦。
描寫終南山的山水美景時,班固選擇了不同的視角,而且手法多變,時而正麵描繪,時而想象誇張,時而比喻形容,時而又用典故襯托,因而取得了以少勝多的藝術效果。章淪授《筆顯南山秀情傾社會美——漢班固〈終南山賦〉賞析》,《古典文學知識》,2005年2期。
《終南山賦》在描寫了自然美景後也描寫了人文美。終南山的人文美有淵源,早在《詩經》中就已揭示出來了,《小雅·天保》篇就有“如南山之壽”的比附,自此形成“壽比南山”的成語。
(四)《覽海賦》
班固有《覽海賦》,受了其父班彪的影響。
班彪作《覽海賦》,這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篇海賦。今存36句,采用紀行賦的寫法,開頭說明覽海之緣起:“餘有事於淮浦,覽滄海之茫茫。悟仲尼之乘桴,聊從容而遂行。”繼而記述對海的總體印象,然後展開想象,描繪海上仙境:以金玉為堂,列靈芝於路,醴泉湧出,明珠夜光。其中多有神仙,“鬆喬坐於東序,王母處於西廂,命韓眾與歧伯,講神篇而校靈章”。作者很願意與他們“結旅而自托”,“離世而高遊”。結果和列仙一道暢遊太空,“聘飛龍之驂駕,曆極而回周,遂竦節而響應,忽輕舉以神浮。遵霓霧之掩蕩,登雲塗以淩曆,乘虛風而體景,超太清以增逝”。並且進入天庭,“麾天閽以啟路,辟閶闔而望餘。通王謁於紫宮,拜太一而受符”。結尾似欠完整,可能有殘缺。此賦名為覽海,實則遊仙。西漢時,武帝好神仙,司馬相如進《大人賦》,欲以諷諭。武帝讀後,反而飄飄然有淩雲之誌。班彪此賦,當是受時風浸染所致,並且可以看出《離騷》的影子。
班固《覽海賦》,僅存二句:
運之修短,不豫期也。《文選·潘嶽西征賦》注。
此賦今見存者僅二語耳,《藝文類聚》所載,乃班彪所作,張溥本誤收。
因為僅存兩句,又似乎與標題缺乏應有的聯係,所以,不便評論。可是,班固學班彪是肯定的,班彪有《覽海賦》,他也寫《覽海賦》,以至於張溥誤收班彪之作為班固之作。